少年偷渡犯 – 作者 少君

(1)

我从美国南部德克萨斯州的达拉斯搬到西部的凤凰城来纯属偶然,偶然的让我自己都无法相信,但后来所发生的一些事又说明了它的必然。

我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四十岁就退休,而且是在美国。有一次到温哥华看朋友,被引见到名扬四海的某大师处,他老人家慧目慈容地对我,你能懂得在生活中激流勇退,是命中注定,福至心灵,后半生必会大慈。对于宿命的哲学我素来是不相信的,但陪我同去的朋友却说:《易经》被后人研究了二三千年,难道先人都是迂腐之流吗?我无言以对。

陶渊明有两句千古绝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看似写景,实为写意。“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这个真意就是老子“甘其食,美其俗,安其居,乐其俗”的人生境界,这不是简单的隐士思想,而是更高的一种精神层次的追求。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文化是外示儒术,内用老庄的儒用道体,特别是表现在中国的文化人无论在生活上、思想上,他们的潜意识中自然或不自然的接受并体现着这种思想。几千年来读书人的最高追求就是十年寒窗苦读,一朝经济天下,青史留名,然后退隐山林(也就笑傲江湖?)。

所谓“功成,名遂,身退,天道也。”这种浪漫的理想延续着中国传统文化人几千年的梦。这条路被极富艺术情调的中国传统文化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深入地植根于读书人的人生观中,纵观中国历史,无不是建功立业伴着风花雪月,出将入相跟随清泉林影,读书人用儒家入世,用道家出世。这种救世治平的思想始终左右着无数读书人的命运。我虽然在美国学习生活了多年,但骨子里却是浸满了这种中国传统思想的遗汁,多年的梦想就是寻找一个归宿,一种境界,一杯淡淡的咖啡,一段悠扬的音乐,一缕惬意的凉风,一句温馨的话语。和朋友们端几杯清茶,一把零食,躺坐在草地上,在火红的晚霞沐浴下,漫无边际的闲聊,直到月光如水,凉意袭人。

寻找退休之地曾花了我许多的时间和精力,曾想过北京、香港、台北、上海、夏威夷,也几乎在温哥华和新加坡置产,……..但这所有的一切,都被那年秋天的一场毫无准备的高尔夫球休假之旅给淘汰了。早知道亚利桑纳州的凤凰城是美国高尔夫球的圣地(有三百多个高标准球场),直到挥起球杆才明白其中的道理—-随着小白球的腾空飞起,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峰,漫山遍野、到处可见数层楼高的仙人掌,有如少女亭亭玉立。点缀在万里沙漠中,山脚下是银链似的河水袅娜婉丽,设计精美的喷泉清澈洒下,礁石在岸边伫立,卵石在水底静默;近处是绿草青青棕榈片片,百鸟野兔的嗤溜嬉戏声可辨可闻;清风徐来,凉意拂面,好一个人间仙境!令我情不自禁地吟出: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就这样,我在仅仅到达凤凰城半天的时间里,买下了南山(South Mountain)脚下的退休之居,按大师的话来说,这是缘……

我刚安顿下来没多久,就接到老朋友查理的电话,他是我在匹兹堡大学教书时的同事,他说他现在国际难民救援组织下面的一个关注青少年人权机构里工作,他们正好有个文案涉及到凤凰城的移民局,希望我能帮一下忙。我笑着说,自从我宣布退休,很多公司都来说服我为他们工作,甚至连中国的公司都专门派人来美国找我,开出对当地来说是天文数字的薪水,我都没动心,为什么我一定要为你干?查理大概对我毫不客气的拒绝早有准备,他像几年前我们在大学酒吧里互开玩笑时一样,嘿嘿地干笑了两声,说:“我现在很忙,也很难跟你细谈,等我过几天去加利福尼亚州出差时,拐一下道去看你,以我对于你的了解,我想你会答应我的。”

对于查理的话,我根本没往心里放,因为劝我重新出山工作的人太多,别说我在美国的同事朋友,连中学大学的同学找过我的都很多。但我退休的决心很坚定,而且隐居在现代社会的生活中,并不意味着像陶翁那样完全退引山林之中。只是远离了与金钱斗智的搏击商场,远离了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享受着由努力和机运得来的财务保证,安静地过着丰衣足食的幸福生活。回想起做出退休的决定,就像当年出国一样仓促然而坚定,当每个月接到财务顾问寄来的财产报表时,我知道我早已不是当年怀揣几十美金走下飞机的穷学生了,如果我不想学比尔·盖兹给更多的博士硕士提供吃饭的机会,不想像洛克菲勒在死后成立个慈善基金会,不想浪费和奢华地生活,我知道我的后半生足以过一种中产阶级的生活而不必再去工作和挣钱了。无论是当年在学校做学问还是后来到公司做生意,我对人生的意义一直都非常地明白亦很冷静。

回顾人生,我也曾失意和失败过,谁都尝过失败的滋味儿。那几分苦涩,几分无奈,几分忌恨,几分伤怀,失败的滋味儿实在不好受。不论伟人还是凡人,大都尝过这个滋味儿。那时再硬的尾巴也得夹起来。但失败是一剂苦药,谁也不想吃它,然而它又是一剂良药,能衡量一个人,也能考验一个人。人活着就是一股心气,这股气绝不能轻易的松懈,我想人生奋斗的真正意义就在于此罢。依我看:失败就象一杯苦酒,初尝时苦味难奈,但细细品之,你就会觉得它是一团火,能燃遍你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根神经。同时它又会演化成一股动力,激起你的勇气,鼓励你从失败的阴影中重新站起来。正像某位哲人所言: 小溪在流淌时,流淌是一种快乐;小鸟在飞翔时,飞翔是一种快乐;心灵在成长时,成长是一种快乐。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回首人生的旅程,你活得最苦最累的时候,你得到也就最多。独自踯躅在冰冷的寒夜,夜风吹拂脸庞时会告诉你苦难是人生的美丽;徘徊在夜灯仍明的街头,最后隐去的星星会告诉你黑暗是黎明前的美丽。为何要举杯消愁,让哀愁扼住快乐的通道,而不“会须一饮三百杯”地畅快淋漓呢?为何要抽刀断水,面对不竭的江水发出无奈的嗟叹,而不体尝一下“散发弄扁舟”的快意与潇洒呢?所以,当你已经实现了大多数美国人的梦想时(老美的梦想很简单:豪屋靓车,老婆孩子游泳池),而且可以维持到老时,金钱的增值对你是否还是很重要?!我选择了 NO!

但发生在去年六月下旬的一件震惊世界的事件,让我无法再对查理说 NO!。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六月十九日,美国的各大电视台都播发了一条发自英国多佛港的快讯:偷渡英国的五十八名中国人被闷死在偷渡的卡车里。那天清晨,在英国多佛尔港,值早班的英国海关官员正在对从欧洲大陆乘渡轮过英吉利海峡的大型跨国长途货车进行例行检查。搭半夜渡轮抵达多佛尔港的只有四辆跨国大型货车,从报关单上注明的内容来看,有三辆是运家具的货车,第四辆挂着荷兰牌照的冷冻货车的报关单上写着“西红柿”的字样,是一辆全封闭专运新鲜蔬菜的货车。

当那辆荷兰蔬菜专用货车徐徐驶过 X 光机的时候,英国海关官员不由得一怔:屏幕上显现出来的是人形———层层叠叠的人形,海关官员马上按下了设在暗处的警报。没等货车司机反应过来,数十名全副武装的英国海关官员和边防警官就团团包围了货车,司机也被四名身高马大的警官当即按倒在地。其他的警官七手八脚地打开了那辆货车,当他们卸掉了车厢前半部分堆得严严实实的西红柿后,展现在英国警官面前的是一个集装箱,打开集装箱,展现在眼前的是像火柴棍一样胡乱码在一起的尸体!

对遗体的清查和检查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共有 58 名死者,包括 54 名男子和 4 名女子,死因是窒息或者闷热脱水,有两人幸存,死者年龄在 16 岁至 45 岁左右。

正在加州洛杉机开会的查理打电话来,让我立刻打开我的 EMail,说是有一条美联社的快讯,希望我认真读读。并说他们希望我帮忙就是要帮助这些非法移民,而且是青少年移民,在偷渡过程中所遭遇到的困境和法律需求。他说你们中国人崇尚佛教道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台,我自己都是义工,不拿一分工资,对你来说就更应该是义务了,因为凤凰城的事涉及到许多来自中国的少年偷渡者,他们来美国的经历和愿望就像这五十八个在英国被闷死的偷渡者一样,他们没有罪,即使犯法但罪不至死。查理在电话理有些抽泣,他的话让我感到良心的不安,我脑海里很奇怪地想起了白求恩,那个加拿大的医生,而查理的形像竟然与我少年时代在小人书里所看到的那个大胡子很形似。

查理镇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偷渡现在是世界膨胀最快的犯罪行当,这五十几个中国偷渡者惨死英国多佛尔港,只是揭开世界人口走私犯罪活动的“冰山一角”。人口走私现已是全球有组织犯罪活动中增长速度最快的行当,而且是由全新的、几乎不为外人所知的犯罪组织操控,并把传统的犯罪组织远远地撇在一边。这既不是不入流媒体的危言耸听,也不是不负责任者的胡说八道。你可以看看今天的《纽约时报》。由于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存在巨大的差距,再加上发展中国家本身存在的很多令人失望的、亟待根除而又没有解决的问题,偷渡就把巨大的商业价值和人们对远景生活的期盼两个方面相交织,并从根本上形成了难以遏制的“难民潮”。“难民”所在国阻止不力,“难民投奔国”又由于人权宗教等理由而遏制不力,再加上对偷渡者的处理工作不得力,使得偷渡潮在全球涌动。

我刚刚看了一份来自中国的材料,它分析说冷战结束后,世界很多国家,特别是欧洲大陆各国的边界不再像十年前那么严密了。最为人诟病的是,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日本,存在着极其庞大的地下经济,这些产业需要大量非法劳工。于是,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认为这些非法移民既满足了社会生产的需要,又不会占用政府的福利开支,由此在这些国家里产生了惨不忍睹、水深火热的人权死角,使偷渡者不但经历死亡考验,还要长时期遭受剥削,不少人还被迫走上卖淫贩毒的绝路。正是在上述种种由头的刺激下,这些发达国家就成为有组织犯罪集团进行人口偷渡的理想场所和大通道,并由这个通道,把非法移民源源不断地输往欧洲、北美、日本等地。前往大洋洲的非法移民也同样源源不断。

据可有关研究机构统计,目前,全球以各种方式从事和卷入偷渡活动的人数,即使是最保守的估计大约也有两亿人,这占全球人口的 1/30 左右,比日本国的人口总数还要多。在过去 400 年里,非洲也只有 1150 万人被贩运出非洲大陆。然而,在过去 10年中,偷渡活动在全球极其猖獗,中国、越南、东欧、东南亚和前苏联加盟共和国成为偷渡活动的“重灾区”。据悉,在过去的数十年中,东南亚地区大约有 3000 万妇女和儿童被拐卖,他们进而被迫从事性交易和充当廉价劳工。

另据统计,每年贩运偷渡客的全球贸易额高达 40 亿美元。尽管其盈利总额仍然无法与走私毒品相提并论,但其后来居上的势头已经非常明显。特别需要提及的是,从事人口走私的蛇头们已经与欧美、日本当地的黑社会势力联手,形成极其庞大的跨国偷渡犯罪集团。据说,在意大利,原本属于西西里黑手党一统天下的性交易行当居然被来自阿尔巴尼亚和巴尔干其他国家的犯罪组织所垄断,并把西西里黑手党在性交易方面的势力逐出;再以英国而论,警方和海关人员每月在卡车或者海港等地方就要查获近2000 名非法移民;澳大利亚作为偷渡目的地的势头最近几年也在大幅度上扬。

有分析人士甚至断言,偷渡已经达到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地步。

联合国“毒品管制和预防犯罪办公室”主任皮诺·阿拉奇说:“鉴于有组织走私人口所涉及的人数、盈利规模及走私活动的多样性,人口走私则是世界上增长速度最快的犯罪行当。如果把所有人口走私活动都加在一起,这无疑是世界上最大的侵犯人权活动案。” 值得注意的是,偷渡势必酿成惨案,国际社会的有识之士早就有预言:“如果偷渡活动不被有效遏制,特大偷渡惨案迟早会发生,更多偷渡者的生命将会被葬送,追求黄金梦的冒险之路就会演变成名副其实的死亡之路。

鉴于多佛尔惨剧的发生,国际社会的当务之急应该是采取措施,从根本上有效遏制一轮又一轮的偷渡潮。如果应该承担责任的各国政府仍在那里相互指责、相互扯皮、对偷渡活动漠视不管,那么,整个国际社会就无法形成强大的合力以遏制这种全球性的、有组织的和惨无人道的犯罪活动。我们组织的任务是帮助和避免青少年成为偷渡活动的受害者,使他(她)们过一种与他们的年龄一致的生活……..”

查理不愧为是政治学教授,六十几岁的人头脑依然清析如故。

我忘记了在电话里曾答应了些什么,查理说他后天开完会就飞过来找我。我打开电脑,一则美联社伦敦综合电映入我的眼帘:英国最繁忙的多佛港昨天(6 月 19 日)凌晨在一部荷兰注册的冷藏卡车的后面发现 54 具男尸、4 具女尸和两个还活着的男人,相信这些人可能都是中国偷渡者。

南部肯特郡的警方说,他们已经将两名生还者送往医院。他们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肯特郡警方发言人普加什说:“那部卡车是在午夜前一刻抵达多佛,检查之下,竟然发现卡车运载马铃薯的冷藏货箱内有 58具尸体。”

一名海关人员是在卡车从横越英吉利海峡的一艘渡轮上岸后发现那批死尸的。警方说,卡车来自比利时的泽布吕赫港。普加什说:“死者似乎都是东方人,我们在目前不能说得更加清楚。”

英国内政部说,他们可能都是中国人。

他说,一名男子因涉这起案件被逮捕。警方拒绝透露他的身分,但相信是卡车司机。发言人说:“当局正在展开大规模的刑事调查。我们将设法查出真相。”

他说,肯特郡警方正与欧洲大陆的警方合作,调查卡车开上渡轮之前的行踪。

海关女发言人说,尸体是一个海关人员进行例常检查时发现的。她说:“在这些检查过程中发现非法移民,对我们的人员来说是很平常的事,他们会把这事交给港口的移民官员处理。”她说:“但碰到这样的案件,我们的人员所能做的是直接报告紧急部门。”

她说:“遇到这种事情是非常可怕的,我们的那名人员已经接受一些辅导,他蒙受很大心理创伤。这是可怕的悲剧,骇人听闻。”

据初步调查显示,发现尸体的冷藏货箱当时的冷气系统并没有开动,显然死者是在箱内闷死的。卡车是在星期日离开比利时,那正是英国和北欧部分地区一年中最炎热的日子。

英国政府在最近几个月采取行动取缔有增无减的难民。去年,大约 7 万 1000 人自称在国内遭到迫害,向英国申请庇护,比 1998 年的 4 万 6000 人多了很多。

今年 4 月,政府规定,卡车司机被捉偷运难民入境将被罚2000 英镑,按每个人头计算。

英国内政部长斯特劳说:“这事太可怕了,对于这么多人送命,真叫人害怕,对于死者的亲人,我们感同身受。”英国的难民事务归内政部长管辖。他说:“政府决心再接再厉取缔这类邪恶的私运活动,犯罪者简直是草菅人命。”

(2)

早晨起来,由于要去机场接查理,所以没像往常一样去打高尔夫球。打开电视,CNN 里全是有关多佛偷渡惨案的追踪报道:目前这批偷渡客的国籍尚未正式确认,伦敦媒体称他们可能是华人。这一事件的曝光引起了世界舆论关注,在葡萄牙参与欧盟高峰会的国家也一致谴责人蛇集团的惨无人道行径。有关此案的内幕正在一点点被剥开。

卡车从何而来?一名海关人员是在横越英吉利海峡的一艘渡轮的一辆卡车中,发现那批死尸的。警方说,卡车来自比利时的泽布吕赫港,司机则是荷兰籍人士,目前已被捕。

警方发言人说:“死者似乎都是东方人,我们目前不能说得更加清楚。”警方将偷渡卡车的运行线路作了勾勒:卡车于一天前的晚上由渡轮从比利时泽布吕赫港载运,渡过英吉利海峡,在午夜前不久抵达多佛尔。再往远处分析,其航程甚至可以追溯到荷兰的鹿特丹,因此这是一起相当复杂而有预谋的偷渡案。它是由国际蛇头组织策划的跨越多个国家的偷渡案。目前全欧洲警方正配合英国展开调查。警方尚未侦讯卡车司机。发言人说:“当局正在展开大规模的刑事调查。我们将设法查出真相。”他说,肯特郡警方正在与欧洲大陆的警方合作,调查卡车开上渡轮之前的行踪,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这可以调查清楚卡车到底来自何方。

另据法新社荷兰鹿特丹报道,航运公司 20 日表示,这辆装有 58 具尸体的货柜车,有人在订渡轮车位时,虚报车主资料。英、荷 P&O 航运公司说,上周五,航运公司收到的货车车主姓名及其他详细资料现在发现均是伪造的。警方称,车身漆有范德斯皮克的姓名,但在填报给航运公司的地址附近,没有人听过这个姓名。公司职员说,订位的人所报称的电话号码也是假的,因为现在证实这个号码根本就不存在。据荷兰当地的渡轮公司表示,他们当时就觉得货柜车可疑,这主要是由于该货柜车的登记公司以前从未使用过该航线。

偷渡者全是闷死的,据初步调查显示,也许是害怕被暴露,也许担心太过于费电费油,车主竟然没有启动车内的制冷系统。警方称,他们发现尸体的冷藏货厢冷气系统并没有开动,显然死者是在炎热的车厢内被闷死的。欧洲中部一带的天气预报显示,当天当地的气温超过了 32 摄氏度。而这辆卡车是在星期日离开比利时的,那正是英国和北欧部分地区一年中最炎热的日子。尽管存在着这些客观条件,但英国警方仍然不肯揣测这些偷渡者是否窒息致死。目前,荷兰当局拒绝就该事件向外界提供任何消息。

预料,英国会向荷兰提出合作要求。警方说,在发现了尸体之后,他们已经将两名生还者送往医院。当时,警方曾表示,这两人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在偷渡事件发生了 20 多个小时之后,据当地医院传出的消息称,这两人已经脱险,不过警方仍然拒绝透露他们的真实身份,只是称一切仍在调查之中。

CNN 驻伦敦记者说:英国政府对近一二年来有增无减的非法难民打击无力。据统计表明,在去年一年中,大约 7.1 万人自称在国内遭到迫害,向英国申请庇护,比前年的 4.6 万多了很多。

最近几个月来,英国警方常常能够查获各种各样的偷渡客,英国内政部虽然声称加强了海关的检查工作,并加大了打击和处罚的力度,但仍然有人铤而走险。这是因为蛇头从中可以获取大量的非法之财。据曾从事这一勾当的一名反水者透露,每成功偷运一名偷渡者,蛇头可以获得大约五千~一万美元的收入,最高的甚至达到 1.5 万美元,而他们又将其中的相当一部分分红给那些卡车司机,在一般情况下,司机可以拿到不低于 5000 美元的报酬。

再看看英国政府的相关规定。今年 4 月,英国政府规定,卡车司机一旦被发现偷运非法难民入境将被罚 2000 英镑,与偷运一名非法移民拿到 5000 美元比较,这样的措施仍然不得力,因此偷渡现象司空见惯,层出不穷。

在英国,难民事务归内政部管辖。在多佛尔港一辆卡车货柜里发现 58 具尸体的惊人消息传出之后,20 日再度迅速引发有关英国移民政策的论辩。在野党保守党指控政府无能,导致法律充满漏洞,让非法移民有机可乘。他们把非法移民同布莱尔的第四个孩子同时来到英国相提并论,以此作为取笑对象,攻击政府的移民政策。然而,一些种族平权团体和组织则反驳说,这样的辩论又在英伦三岛煽起了反移民的浪潮,于事无补,因为有人甚至于鼓动种族攻击。

欧盟首脑震惊了 58 名非法移民死亡事件震惊了正在葡萄牙举行的欧盟首脑会议,欧盟 15 个国家的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立即发表声明,承诺欧盟将采取紧急对策严厉打击贩运非法移民的蛇头组织。到目前为止,这些来自亚洲的偷渡客的身份尚未得到最后的确认。

另据最新消息,荷兰警方在荷兰北部逮捕了与此案有关的一些嫌疑人,目前正在对有关嫌疑人员进行审讯。

……… 关上电视后,我脑子里一直闪现着港口地上摆放着的一排排尸体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感。直到高大的查理从登机桥里走了出来,我才从早晨的新闻报道中回过味来。几年未见,查理教授还是老样子,乌黑的头发显然是染过,但不管怎么说,他也不像快七十岁的人。以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在中国怎么也应该以师生相称,因为当我进匹兹堡大学时,他已在该校教了二十年的书。但我们从一开始认识就称名道姓,他对我学会适应东部阴冷的气候和相对于南部孤独但自由的学术生活,起了相当大的作用和帮助。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一生未婚的乔治亚人特别喜欢吃中餐,而我是国际关系学院唯一的一个华人教授。于是,吃遍附近的中餐馆,成了我们周末的最热衷的活动之一,甚至还吃到了几百英里之外的华盛顿和纽约。

所以,当我们驾车离开机场时,既没回家也没去旅馆,而是直奔这里最好的一家中餐馆:船。这家叫“船”的中餐馆座落在凤凰城机场附近的一个新建的中国城里,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中国文化广场”。查理一进门就惊呼没想到凤凰城居然有如此漂亮华丽的中餐馆。因为在美国东部人的心中,凤凰城应该是鸟不生旦的沙漠,有面包吃就不错了,哪里会想到有这种仅装修就花费几百万美元的豪华中国饭店。我因是常客,跟老板弗兰克很熟,所以连菜单都没看,就像以前在国内吃饭的架式让老板看着上。查理说自从我离开学校去公司挣钱,就把他害苦了,很少吃到过正宗的中国菜。现在他吃着地道的清汤排骨和老虎泡菜,大汗淋漓地直喊过瘾,说就凭这家餐馆大师父的手艺,你退休来凤凰城也值了。听查理的画外音,好像凤凰城是蛮夷之地,我边吃边给他上地理知识课,大概是因为饭菜太好吃了,一贯喜欢争辩的他,这次竟一声不吭地边吃边听我讲:

凤凰城所在的亚利桑纳州面积在美国五十州内列第六位,而人口只列第三十二位。州的名称来自印地安语:“小泉的地方” -Little spring place。一五八○年开始殖民,一九一二年二月十四日成为美国第四十八州。以仙人掌(GiantCactus or Saguaro)为州花,亚利桑纳位处美国西南部,可以区分为三大部份:科罗拉多高原,高地区,与沙漠区。亚历桑纳的北部与东北部属于科罗拉多高原,由山区与森林所组成的高山地区由西北贯穿东南,沙漠地区涵盖了该州西南部的大半地区。亚历桑纳以峡谷、高地与沙漠而闻名。

亚历桑纳最富盛名的地理名胜,大概非大峡谷(The GrandCanyon)莫属了。科罗拉多河蜿蜒亚历桑纳境内达一千一百零七公里,是该州最长也是最重要的河流。凤凰城周围的城有:吐桑(Tucson),梅萨(Mesa),坦普(Tempe),格兰代尔(Glendale),史考司代尔(Scottsdale)。乾燥的空气与晴朗的天空,是亚历桑纳气候的主要特徵。州北部的高山地区与南部的沙漠地区,气候非常不同。最低温的记录是摄氏零下四十度,而最高温曾达到摄氏五十三度。亚历桑纳全州一月的平均温度是五度,七月则是二十七度。该州全年平均降水量是三十三公分,但在沙漠地区,每年的平均降水量却只有八公分。其主要作物是棉,主要矿产是铜,铜产量在全美列第一位。每年出产之铜,约占全美国产量 50%;占世界铜产量八分之一。本州特徵有三:第一,这是美国境内最干燥的一州。同时也是灌溉最盛的州区之一。第二,科罗拉多河景色最雄壮的大峡谷 GrandCanyon,位于本州北部。第三为美国最好的避寒胜地。本州旅游业甚盛,高尔夫球场和相关设施的建设全美第一。特别是在冬季,氯候干爽温和,每年吸引近五十万人从世界各地来此避寒过冬,被称之为“雪鸟”。

州府凤凰城(Phoenix)位于中部,住了三分之一的州民。这个城市以半导体工业及和航空器材工业为支柱。摩特罗拉和英代尔均有数万的职员和大型的工厂及研发中心建在此地。我刚到此地时,看到街上摩特罗拉公司自己的银行时曾大感惊奇,现在则理解英代尔公司的员工对没有自己的信用社而不方便的怨声,因为这些名列《福布斯》五百强的大公司雇用了本地数十万高科技人才………

查理终于放下手中的叉子,让我帮他要壶中国茶后说,提起凤凰城,你知道这里在一八八七年就有中国移民了吗?一百多年前就有一些中国人卖身为奴被送到这里来当淘金劳工和修铁路。时至今日,仍然有一些人以为美国是遍地黄金,他们在人蛇的煽动蒙骗下,为自己的未来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淘金梦。因而,不惜倾家荡产,举贷巨债,离乡背井,冒着性命的危险,历尽千辛万苦,远渡重洋去追求实现他(她)们的淘金梦。他(她)们中有很多人还是孩子,根本经不起路上的磨难,有许多在途中就命丧黄泉,走上不归路;有的则备受人蛇的摧残,留下终身残疾;有些女孩子更遭受凌辱、强奸、拐卖。能侥幸活下来的人,当他们踏上彼岸的土地上时,迎接他们的也并非灿烂的阳光,而是一片愁云惨雾,前途渺茫,真是淘金梦难圆呀!他(她)们的愚昧、盲目、幼稚、无知,既让人感叹又令人怜悯。

据我手中的资料:1999 年是偷渡者的“黑色年”,偷渡者的死亡人数大幅上升。在受非法移民潮冲击最厉害的意大利,当年在亚得里亚海滩发现了近二百具偷渡者的尸体,他们是在漂洋过海的过程中遇到风浪而葬身鱼腹的。同年 12 月 31 日夜,新的千年即将来临之际,59 名乘船前往意大利的阿尔巴尼亚人不幸葬身大海,未能迎来新千年的曙光。此前,1996 年圣诞之夜发生的特大惨案至今还令欧洲人难以忘怀。当时,280 名来自斯里兰卡、印度、巴基斯坦的偷渡者乘坐的一艘马耳他轮船在地中海倾覆,船上乘客全部遇难。希腊 1999 年也发现了 46 名死亡的偷渡客,他们大多来自伊拉克、土耳其以及东欧的一些国家。他们是在跨越保加利亚和土耳其与希腊的边境时死于地雷、饥饿和寒冷的。另有一些人死于车祸,还有一些人因藏在密不透风的卡车车厢中窒息而死。今年 1 月到 5 月,美国已经发现了 200 多名死亡的偷渡者,这些残酷的事实告诉我们,偷渡是在拿生命做赌注。

但更可恨的是,美国移民局对于这些可怜的孩子,不但不给予人道主义的援助和心理治疗,反而将他(她)们关进成人监狱,使这些涉世不深的孩子身心再次受创,简直有些惨无人道。我们曾认真调查过美国移民局长期野蛮禁锢偷渡者的内幕,其中已查实的就有近三百人被禁锢超过三年,另有约五千人被禁锢的时间超过一年。移民局官员虽然一再表明不是故意秘密禁锢外国人,但该局自始至终拒绝透露长期未依正常程序被关押外国人的资料,就算外界以美国联邦“资讯自由法案”为据对有关资料提出查询时,亦遇到诸多阻拦,令人怀疑背后是否有人作祟。移民局称今年被美国递解出境的外国人数目达十七万七千多人。但因为美国与非法入境者原住国没有邦交而令该部门无法将其递解出境并需短暂扣留的,约有三千五百人。此外,移民局一直承认有扣留一些无法递解出境的外国人,但却表示被长期关押的这类人数是“微乎其微”的。 可是《达拉斯晨报》的记者根据联邦“资讯自由法案”翻查移民局的记录时,却发现长期被移民局关押的外国人数目并非真的“微不足道”,而是多达数百人,他们全部被扣留超过三年以上。移民局之所以能这样做,是因为在九六年美国曾修改法例,容许移民局可以把那些该部门认为会对美国公众安全构成威胁的外国人无限期扣押,直至把他们递解出境为止。而根据这个新修订法例而被关押在美国各地监狱的外国人,便变成“无期徒刑犯人”。移民局一直拒绝对外公布该批被长期扣留的外国人的资料。移民局唯一愿意透露的情况,是这些被扣留人士的从何而来,以及其中部分人士被扣留的地方、共扣留了多久等。《达拉斯晨报》是在九八年对移民局发言人伯杰龙进行访问时,才发现部分外国人未依正常程序地被监禁了超过三年,于是在九八年五月提出申请,要求查阅有关各犯人的资料。不过,在九八年八月三一日,移民局在回覆《达拉斯晨报》的声明中表示,该部门已无法找到“被移民局扣留超过三年或以上犯人的任何资料”。而当《达拉斯晨报》再查问其发言人伯杰龙从何获得曾透露的资料时,他竟表示所提过的资料确实已不复存在。虽然如此,《达拉斯晨报》还是从其他渠道获得了一些内部文件,掌握了长期被扣留犯人的数字及国籍资料。最后,美国移民局终于向外公布了多份报告,较详细地透露了被该部门长期扣留的犯人资料,其中竟有不少是未成年的少年偷渡者。

经我们多方调查发现,移民局在西雅图、水牛城、新泽西、圣东尼奥和凤凰城都关押着许多少年偷渡者,特别是凤凰城这里关的大都是从中国偷渡来的青少年。我们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找到在本地的关押地点和环境状况,最好了解到具体人数,以便我们向国际人权组织汇报,向美国政府施压,以改变这些少年偷渡者的生存环境,争取他(她)们的基本人权。

对于查理的要求,我感觉到好像别无选则。晚上送他回旅馆时,我告诉他我会认真考虑考虑。

(3)

在美国读书工作过的中国留学生,几乎没有几个不对移民局头痛的。这是一个专们对付移民的庞大机构,它隶属于美国司法部。虽然移民法的执行权属于司法部长,但司法部长通常授全权给移民局,因此移民局即成了移民法的核心执法机构,其专门负责处理移民和非移民申请案、外国人的入境与出境、边界巡逻、逮捕并递解非法外国人、难民审查、惩罚非法雇用等等。普通外国人打交道最多的是其直接受理移民和非移民申请的四个地区移民服务中心(Regional Service Center),以及处理日常移民事务的移民分局(District Office)和办事处(Sub office)。后者通称为”地方移民局”(Local Office)。美国全国的地方移民局有60个左右,但有审核批准权的移民支局只有36个。移民办事处一般只转送申请件及进行面谈等。

合法进入美国的第一步是取得签证,但在对签证申请的决定权方面,美国境外使领馆几乎拥有某种绝对的自决权,用中国人的话来讲,颇有一种“天高皇帝远”的感觉。而美国移民局由于完全按照自己的规定及程序运作,具有死板的特征,因此有时对移民案的处理在很多方面与海外使领馆可以说刚好相反。它的权力只受到相对的制约,如遇到问题只能到移民法官、移民上诉委员会或者联邦法院上诉,而其他机构对移民局均没有制约力。一般来讲,大多数申请案都会受到移民局拒绝,申请人有申诉的机会,但可能要一直上诉到联邦法院。移民局对非移民申请除个别情况外,一般不进行面谈。由于绝大部分申请案统一由移民局的四个服务中心受理,在审核标准和时间上由于地域的不同有时会有所不同。同海外领事一样,移民官对申请也有相当大的处决权。通常申请人不能选择移民官或移民局,申请人在提出申请时,只能按其居住地或业务所在地向指定的移民服务中心或地方移民局提出。当然,对申请人而言,拥有更大的身份选择范围并不等于能够获得正确的选择,正如拥有更多的申诉途径不一定申诉成功一样。但这不管怎样解释,都是一种违背人权的规定。

美国移民局作为美国最庞大、最复杂、效率最低的行政系统,其组织机构和功能按美国政府 2000 年所发表的白皮书描述如下:

1、局长办公室

移民归化局的行政主管为局长。司法部长授权移民局长实施执行《移民与国籍法》以及所有其他与移民、归化和国籍有关的法律。

隶属于局长办公室的又有下列若干机构:

(1)总律师办公室

在总律师领导下,该办公室向局长、副局长和其他工作人员提供法律建议,准备立法报告,协助诉讼,在需要时准备法律备忘录,指导分局律师的工作,监督移民局所有律师的专业工作等。

(2)国会关系办公室

在办公室主任领导下,该办公室负责同国会、司法部和其它机构建立并保持有效的联系。

(3)公共事务办公室在办公室主任领导下,该办公室负责制定和执行有关公共事务的规定,同各方面(政府内部、公众、新闻组织等)保持联系,以通报移民局的工作。

(4)内部审计办公室

在办公室主任领导下,该办公室通过纠正移民局内部错误的管理方式和雇员的错误行为,审查和评价移民局机构运作的效率和效力,收集和分析数据以找出低效率的原因和其它不足之处,对移民局内部的纪律和程序的制订提出建议,监督移民局内部系统以消除欺诈、浪费和滥用职权以及同外部审计和调查机构保持联系,最终达到提高移民局内部经济效益、工作效率和执法效力的目的。该办公室在履行这些职责时要同移民局和司法部的其它部门进行合作。

2、副局长办公室

在移民局副局长领导下,该办公室有权执行局长的所有权力和职责,法律要求局长亲自执行的权力和职责除外。副局长协助局长制订和执行移民局的政策和计划,对移民局的所有机构进行领导和指导。副局长还要执行局长不时分派的任务。此外,副局长还要领导分别负责计划、执行、政策和鬼的四个局长行政助理。

3、局长行政计划助理办公室

(1)一般职责

在局长行政计划助理领导下,该办公室负责制订政策,审查和协调移民局的执法和执行计划的情况,具体包括:确定可享有移民法利益者;确定不得享有移民法利益者; 控制边境,防止非法移民进入美国;调查、逮捕、拘押和递解非法外籍人士;执行雇主惩罚条例和其它与移民有关的条例。

除监督执法和审查政策事宜外,该办公室还负责移民记录、修订政策、领导和指导执法和审查(Offices of Enforcement and Examination)两个办公室的工作。

(2)执法办公室

在执法助理领导下,该办公室负责执法计划的制定、监督和预测,并制定移民局的内部政策以协助执法行动。该办公室还直接领导以下部门:

边境巡逻处(Border Patrol Division);

调查处(Investigation Division);

拘押递解处(Detention and Deportation Division);

情报处(Intelligence Division);

财产罚没办公室(Asset Forfeiture Office)。

(3)审查办公室

在审查助理领导下,该办公室负责审查计划的制订、监督和预测,并制订移民局的内部政策以协助审查行动。该办公室还负责所有移民支局和服务中心的档案和除档案政策上的所有档案事务。此外,该办公室还直接领导以下部门:

裁决和国籍处(Adjudications and nationality Division);

检查处(Inspection Division);

移民服务中心运作处(Service Center Operations Division);

档案处(Records Division);

行政上诉办公室(Administrative Appeals Office)。

4、局长行政执行助理办公室

(1)一般职责

在局长行政执行助理领导下,该办公室负责政策的执行。其基本职责为监督和协调与执行移民法有关的所有实际执行行动,包括难民申请程序、由公民和合法永久居民提出的亲属移民申请的裁决等。

此外,该办公室还领导三个分局(东区、中区和西区)局长和国际事务办公室主任的工作。

(2)分局局长办公室

分局长办公室职责如下:

一般职责:在分局长领导下,这些办公室负责领导其管辖地域内的所有移民局执法工作。分局长对其管辖区域内的移民局支局和边境巡逻分队实施领导和指导。

移民局支局(Service Districts):在支局长(District director)领导下,移民局支局负责在其管辖地域内执行移民法和所有其它与移民归化有关的法律,法律规定须由上一级机构或其它类别的移民官员履行的职责除外。支局长接受分局长的领导和指导,但美国境外的支局长接受国际事务处长的领导和指导。

边境巡逻队(Border Patrol Sectors):在分队长(Chief Patrol Agent)领导下,边境巡逻分队负责在其管辖地域内执行移民法和所有其它与移民与归化有关的法律,法律规定须由上一级机构或其他移民官员履行的职责除外。边境巡逻分队长接受分局长的领导和指导。

(3)国际事务办公室

在办公室主任领导下,该办公室负责保证移民局的海外工作要同联邦其它行政机构、国会保持有效联系,以保障美国移民法在国外的执行要和美国国内的政策庇护计划充分协调。该办公室

还对下列机构进行领导和指导:

境外支局(Foreign Districts);

政治庇护处(Asylum Division);

难民和假释处(Refugee and Parole Division)。

5、局长行政政策助理办公室

在局长行政政策助理领导下,该办公室负责指导和协调移民局全局范围内的政策计划工作。

6、局长行政管理助理办公室

在局长行政管理助理领导下,该办公室负责移民局管理计划和工作策划、制订、指导、协调和报告,并负责修订全局范围内的行政管理规章并协调所有的财会、人事、行政和信息管理功能。此外该办公室还领导和指导下列部门:

(1)安全办公室(Office of Security);

(2)平等雇用办公室(Office of Equal Employment Opportunity);

(3)人事管理办公室(Office of Human Resources and Administration);

(4)财会办公室(Office of Finance);

(5)信息管理办公室(Office of Information Resources Management);

(6)档案表格管理办公室(Office of Files and Forms Management);

(7)行政中心(Administrative Centers)。

7、移民局地方机构

(1)分局(Regional Office)移民局共有三个分局: 东区分局:下辖 14 个支局和七个边境巡逻分队;

中区分局:下辖 11 个支局和七个边境巡逻分队;

西区分局:下辖八个支局和七个边境巡逻分队。

(2)支局(District Offices)共有 36 个支局,其中有三个为境外支局。

(3)办事处(Suboffice)有若干办事处。

(4)边境巡逻分队(Border Patrol Sectors)共有 21 个分队。

(5)服务中心(Service Centers)共有东区、北区、南区和西区四个移民服务中心,负责绝大多数申请案的处理。

(6)政治庇护办公室(Asylum Offices)共有八个政治庇护办公室。

送走查理后,我就给美国移民局凤凰城分局打了电话,我是按照电话查号台给我的号码拨的,等了约半个多小时都没人接听。我只好驱车前往位于市中心的移民局。移民局大楼从外表上看,几乎就像个破旧的仓库,和周围华丽玻璃帷幕的办公大楼相比,形成鲜明的对照。只见楼下的遮阳棚内有一支长长的人流,这是美国移民局在各地都有的一大景观,而且其中很多人甚至在半夜就来这儿排队了。极低的工作效率和恶劣的工作态度,使得移民局被很多人咒骂。

我费劲地挤进人群,跟把门的警卫说我不是来办移民的,而是来找他们的局长。这位荷枪实弹的墨裔警卫,样子很不情愿地接过我的名片,嘴里说出几句墨西哥话后把我带了进去。一个秘书模样的移民官不耐烦地听完警卫的解释,问我有何公干,我简单地说明来意,她说那你就在这儿等吧,我不知道局长会不会见你。坐下后,我才感到屋里汗臭味刺鼻,周围所见大多数为墨西哥人或南美的移民,也可以看到几个黄皮肤黑头发的人,但大家都很木然无语,显然对这里的一切很疲倦但也很无奈。我由于答应过查理会尽力,随然觉得到这里受这种罪和近似侮辱的接待,是自找没趣,但还是忍住了。直到一个自称是副局长的人在一个多小时后才出现,我还是装出一副笑脸迎了过去。副局长故做客气的嘴里喷着法黑塔(一种墨西哥菜)的味道,他敷延地说我所要了解的事情无可奉告,并劝我最好不要插手此事。在我的一再要求下,他给了我一张名片,我才知道他叫阿瑟,是分管公共关系的副局长。

从移民局出来,我有一种灰心丧气的失落感,也许是很久没有在那种糟杂的环境中呆过了,而且还呆了那么久,开车时居然有一阵玄晕和饥饿。我在车上给“船”的老板弗兰克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中国的二锅头?弗兰克是从北京来的,一听我要二锅头就笑了,说:咱别的可以没有,二锅头绝对不能没有,您快过来,我陪您喝。

在“水晶肘子”、“金皮素鸭”等几味地道的中国小菜的调合下,我和弗兰克十分中不到,就喝下去半斤的”红星二锅头”酒。做餐馆老板的眼睛都很厉害,弗兰克见酒过半旬,说大哥今天是不是有心事,您平常很少喝酒,怎么今天连干好几盅?能不能叫兄弟帮您分分心。还别说,北京的爷们儿就是会说话,要不他的餐馆会做得这么大这么好?借着酒劲儿,我把我在移民局所经历的遭遇和查理所希望了解的问题一古脑地都说了出来。没想到弗兰克还没听完就满脸开花了,他说您是作家,这世事儿真是无巧不成书。我有位哥们儿就是给移民局干活的,而且好像现在就管着那帮偷渡来的小孩儿,您说巧不巧?而且他还是我们大陆来的,人特好很讲意气。听完弗兰克的话,我想起了另一句俗语:踏遍铁蹄无寻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逼着弗兰克陪我喝完最后一杯酒,半醉半醒地要他保证,尽快安排我和他那位哥们儿见面。弗兰克大概是比我还兴奋,也许喝得太多太快,举着空酒盅比划了一下,拍着胸口说:“您放心!这事包…包…包在我身上了…..”,然后就趴在了桌子上。………

(4)

周承洲,1986 年毕业于厦门大学经济系,曾服务于大陆银行界。1991 年来美在亚利桑那州立大学攻读硕士学位,现在亚利桑那州移民局管辖的少年收容所工作,并直接负责管理教育来自中国的少年偷渡犯。

当我和这位清瘦但很机警的同胞,坐在“船”的酒吧中时,我没有告诉他我所以要了解那些少年偷渡者生存状况的真实原因,我说我应中国大陆的一家出版社之约,要写一部有关少年偷渡犯的小说。他说他早年也是文学青年,在网上也曾看过我的小说。

他说他早就想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给世人,但碍于他的身份和移民局的保密守则,他一直都为此苦恼。他说:“既然你是弗兰克的哥们儿,喝完手中这杯酒,我们也是哥们儿了。”他说他将告诉我的一切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真人真事(除了偷渡犯的名字外)。他希望我能用朴实的感情,通顺流畅的笔调把中国青少年偷渡犯的思想、情绪、内心世界和处境如实地纪录下来,给那些仍然做着淘金梦的人们警醒。 在法国松子酒那温和的清香味漂逸的酒吧里,弗兰克在酒吧门口挂上了“正在装修”的牌子,只留下了我和周哥们儿和满屋的好酒边聊边饮……..

你刚刚搬到这里,也许对这里还不了解。这里地处沙漠,长达六个月的夏季,气候炎热,室外温度高达 120 华氏度,是美国最著名的“火炉”,十年前我刚来时,满身都干得脱皮,真的,跟蛇脱皮一样。因为我是厦门人,从小在潮湿的环境中生活长大,开始时很不适应。当然,干燥的气候和地理环境,创造了电子生产行业的最佳自然条件,从而使凤凰城成为电子生产和国防军事工业的重镇。经济的高速度发展带来了市场的繁荣,就业的前景似乎颇为乐观。

这里的南部与墨西哥接壤,有长达 400 英里的边界线。美国政府曾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以防止非法移民的进入。然而,面对 400 英里的边界线,再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也只能是杯水车薪。大批的非法移民,包括墨西哥、萨尔瓦多、尼加拉瓜、瓜地马拉、宏都拉斯、印度和中国人,源源不断地从这里进入美国。这里已成为他们梦想的淘金地和“转战”美国的渡桥。少年偷渡犯在哪?你知道,州际第 20 号高速公路从东西横穿整个亚利桑那州,从第 192 号出口朝北,沿途是一大片未曾开发的印第安人保留地,随时可见巨大的沙漠仙人掌,偶尔也可以看到几户零星散落的农家和他们经营的小庄园。到夜里四处一片漆黑,常常还可以听到野狼(Coyote)的嚎叫声。

约再开半个小时的车程,有一座被铁丝网围起来的两层的白色建筑物孤独地座落在道路的右边,这就是移民局的少年偷渡犯凤凰城收容中心。这里原来是一所戒毒中心,由于一名叫厄利撒的吸毒犯难以忍受戒毒过程的痛苦,自杀于该中心内,该戒毒所也因此被政府有关部门吊销执照,勒令停止营业,在我们使用之前,该建筑物废弃已长达 3 年之久。

去年 7 月,我们几个管理人员随一批装修工人来到这栋房子,经过两个月的日夜赶工,大楼面貌焕然一新:崭新的地毯,全新的厨房设备,包括两张乒乓球台在内的娱乐设施,电脑装置和先进的安全警备系统。大楼外围起了铁丝网,这里被改造成 48个床位的收容所。

这个有围墙而无招牌,外观神秘的收容所,实际上是由美国司法部出资,由美国移民局国际事务办公室授权 S.K.P.(原为不良青少年管教组织,相当于中国大陆的工读学校)管理的青少年收容所。所有收押人员都是非法进入美国的偷渡犯。他们主要来自西班牙语系和中文语系的不同国家。西班牙语系的国家有萨尔瓦多、危地马拉、宏都拉斯、瓜地马拉等等。而说中文的都来自中国大陆,其中约 85%来自福建北部地区,如长乐、连江等地,还有约 15%则来自浙江温州地区。

我作为该组织的第一批工作人员,也是唯一的一名中国籍的专案人员,亲自参与该组织的筹建,亲眼目睹该收容所从无到有,并逐步制度化,亲手处理过近百件中国非法偷渡犯的案件,可谓感慨良多。

在收容所正式投入使用以前,我们这一批工作人员经历了为期两个月的职业培训。内容包括美国现行移民法规,特别是青少年偷渡犯的处理案例和有关的规章制度,以及反暴力行为保护,紧急救护医疗常识等等。

来到这里的青少年,一般情况下,是持假护照在机场试图通关时被捕的,也有的是在乘船偷渡或边境上企图偷越边界进入美国时被捕的。第一种情况,虽然当事人从身体所处的地理位置来说,似乎是人在美国,但从法律的角度看则不然。美国的国际机场、边界线、移民法庭、移民局的收容所等等都被视为特别行政区域,进入这些区域并不意味着已到了美国,而这一类当事人将被拒绝入境,并将在美国境内等候“拒绝入境的听证会”;而另一种情况则是当事人已经成功地越过美国的边界或海关,在境内的某一处,由于某种原因而被捕,在这种情况下的当事人将被驱逐出境。

来到这里的青少年有 90%处于“拒绝入境”的法律诉讼程序,拒绝入境或驱逐出境在法律定义有殊多的不同,但最重要的是美国移民法官对前者并无司法权。道理很简单,他们不能把美国的法律延伸到境外。因而这类案件都是由移民局国际事务办公室来处理。

根据美国现行的移民法的有关条款,青少年偷渡犯是不允许被长时间关押的,法律要求必须尽快地把他们遣返或假释。然而,严酷的事实使得这一法律的实施增加了许多难度。正像大家所知道的,每一个偷渡案件的背后就是一个黑社会组织人蛇组织。蛇头们当中当然不乏流氓地痞,而且也有机场的工作人员、律师,甚至还有政府官员的参与。他们对美国的移民法同样有着很好的理解,他们索要 3 万到 3.5 万美金,把当事人从中国的农村弄到美国,一般在成行之前,当事人需预交 1 万到 1.5 万美金,余款等到了美国后再收。偷渡犯在人蛇的带领下,千里迢迢来到美国边境,若能顺利越境混入美国,人蛇们便把这些“幸运儿”关押起来,同时与其亲友联系,索要余额,以便“钱货两清”。若当事人被捕,蛇头则联系律师,由律师出面,通过法律手段使当事人尽早得以假释。但不论那种情况,只要当事人无力支付或试图赖账,蛇头们就会采取断然手段杀一儆百,决不手软。因而当事人被杀(甚至有集体被杀的),被砍掉手指、脚趾、女孩被强奸、被卖入妓院的案件时有发生。

为了保证当事人在假释后的安全,美国移民局制定一系列的规定,作为当事人被假释的前提条件。这些规定包括:

1,担保人必须是当事人的血缘亲属。2,担保人必须在美国合法居住。

3,担保人必须无刑事犯罪纪录。

4,担保人必须具备最基本的经济条件,以保证当事人被假释后,生活、就学、医疗的需要。

5,办案人员必须登门逐家进行访问,以确保担保人资格的正确性。

当然,这些规定遭到了律师、人权组织强烈反对,因为它毕竟不是法律。

移民局国际事务办公室委托两个全国性的义务人道慈善组织来完成家访工作。一个是全美天主教会;另一个则是路德金基督教会。家访完成后,组织者会将结果反馈给移民局国际事务办公室和我们收容部门。若情况与我们掌握相同或基本相同,担保人具备担保资格,当事人在交纳保释金的条件下,将被释放。今天看来弗兰克是慈悲心大发了,让我们俩在这里开怀尽性,那我就给你讲细点。

第一次接人是一个春光明媚的艳阳天,我一早就和三位负责西语案件的专案人员来到位于凤凰城中心的移民局大楼开会。分管我们收容所的移民局驱逐遣散部的资深官员安尼乐比私下对我说,我们将迎来一批中国偷渡犯。今天,最迟明天一早将会到达收容所。他们是前天晚上在美墨边界线上 80 号高速公路被捕的。会后,安尼乐比带我们四位专案人员来到联邦政府在亚利桑那州的办公大楼,拜访了联邦移民法官和其他法庭工作人员。等回到移民局大楼时已是下午时分。在底层的拘留中心,我看到了三张熟悉的黄脸孔。他们也看到我了,还向我挥着手。

我回到收容所已是下午三时,单位的秘书说:安尼乐比来过电话找我,我立即给他回电。安尼乐比说:三位中国籍的偷渡犯已离开拘留中心,一会儿就到收容所。

约下午 5 时,移民局的大囚车来到了收容所。车上坐满了墨西哥人,他们也是非法移民。在与两位移民局官员办完有关交接手续后,三名中国籍的少年偷渡犯从墨西哥人堆里被带了出来。三位均为男性,他们是于方非、郭天宇、和林农成,都来自中国福建的长乐县。

三个人每人手上都拿着一个商店里装食品的纸袋。里边装着有他们签名的被捕的法律资料副本。满脸的倦容,满身的汗臭,饥寒交迫,无助与恐惧编组成的一张张画面呈现在我的眼前。我一阵心酸,欲言无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对待我这三位同胞。

我佯装与两位移民局官员寒暄,直到大囚车开走了才返过身来对他们说:“别害怕,我姓周,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今后我将……。”然而,话音未停,只听郭天宇用福建方言对着另外两位说:“看,我说他是中国人吧!”这时三个人一起向我冲来,拉住我的手,林农成几乎都要跪下,“大哥,大哥救救我们!大哥,大哥,你一定要帮助我们呀!”这种场面在电影里小说中见过不少,但亲身经历还是头一遭,我也激动得热泪盈眶。

问他们饿不饿,都摇摇头。问他们何时吃的饭,都说被抓的当天。至少已一天两夜未进食了而居然不饿。可见他们的心思不在身上,让他们耽忧的事的确太多,确实顾不了饿不饿这样的小事。收容所虽有伙房,但尚未开伙,冰箱理只有一些牛奶和面包,我的同事史迪夫还拿出他自备的晚餐炸鸡腿。看他们啃着鸡腿,大口大口地喝着牛奶,狼吞虎咽地吃着干涩的面包,我竟胡思乱想起来:他们来美国干什么呢?3 万美金的债他们怎么还?

我步出户外,点燃支香烟,此时,夜色已笼罩了大地,一轮弦月挂在无星的天空。不远处,10 号公路上的车灯一闪一闪的,乍看倒像是银河里的繁星。远处,凤凰城的灯火辉煌,映红了半边天。然而我的心情却依然沉重,我在想,这一切的繁华离他们不是很遥远吗?

我让他们洗了澡,换了收容所的统一服装运动服,人显得精神多了。只是眼里仍然充满血丝。这时他们三人一排地坐在沙发椅上,一言不发,似乎在思考如何对付一会儿将要作的笔录。

我将他们三人一起带到问讯室,告诉他们这个组织的工作任务和我本人的工作责任以及工作目的,并希望他们与我配合。最后,我向他们宣读收容所的规章制度,希望他们遵章守纪。

我一一和他们单独谈话,出乎意料的是在一些问题上,三人的回答几乎如出一辙。他们很清楚正确回答这些问题的重要性。

我想应该事先有人为他们指点过迷津。

问:今年几岁?

答:快 16 岁了。

我心里想,这人至少也有十八九岁。从他的言谈举止行为动作,也是中国人的我,完全相信我的判断的正确性。

“青少年”在美国被定义为 18 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基于人道立场,美国政府对这类偷渡犯采取人道的宽松态度。在拘留收容期间,不仅享有良好的生活和学习的条件,重要的是宽松的假释条件和较低的假释担保金。这对一个偷渡犯来说,无疑是生命攸关的大事。然而,问题在于偷渡犯身上根本没有任何真实、有效、合法的证件来证明他们的国籍、身份和年龄。他们的出生年月日只能由他们自报而无从对证,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对当事人进行牙质检查,从而对其真实年龄进行推测。这一作法虽然有效,但并不 100%准确,更谈不上精确。况且人的牙质会因食物结构的不同而略有差异。因而,这里就有一个很大的漏洞可钻。实际上,他们正在钻这个洞。当然,我可以进一步询问他们的家庭情况以及何时就学,何时毕业,或何时辍学,何时就业等待来证实他们所报的年龄的不真实性,然而,我并没有这样做。

问:什么原因促使你来美国?

答:家乡太穷,没有学校,上完小学就没有书读了。而且是天主教徒,在家乡受歧视、受迫害。我们来美国,一是要读书,更重要的是追求民主和自由。希望美国能收留我们。

面对这样的答复,我木然了,真的?假的?对的?错的?我没有答案。但作为偷渡美国的理由,这是否会像强盗说我没有钱所以抢银行那样,得不到原谅和理解!

问:长乐老家的地址?

答:我们离家已经两年了,而且长乐改县建市,发展很快,到处都在拆房建楼,所以不知道家里的地址。

看来他们并不想告诉我实情,他们担心什么呢?但无论如何他们是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三个小时的谈话,至少我知道,于方非有个表哥在纽约,是个厨师;郭天宇的姐姐也在纽约,是个车衣工人;林农成有个表叔在旧金山,在中餐馆工作。

第二天上午,我刚到办公室不一会儿,于方非、郭天宇、林农成就来了。经过一夜的休息,人精神多了,但眼神似乎还带有几分忧郁,而更多地闪烁着的是灵气和希望。他们刚从医院作完身体检查回来,外边的世界仍然令他们兴奋不已。

林农成说:“美国真的好先进,抽血只扎一针,不用抽,血就自动往外冒,一筒满满,再换一个新的,也不痛。”

“还有外面的铁门,汽车一靠近,就自动打开了,跟电影里看到的一样。”于方非补充道。

我让他们坐下,这时阳光透过百叶窗帘,把室内照得暖洋洋的,他们三个人随意地坐在地毯上,相当的安逸,对我的戒备也消除了不少。

郭天宇问道:“大哥,你昨夜问我们家的地址,不是要把我们送回中国去吧?千万不能把我们送回去呀,要是被送回去,我们就完了。”

我不解地接着问:“怎么讲呢?”

于方非补充道:“是真的,大哥,我们要是被送回中国去,就会被打得半死,还要坐牢,还有罚款!”

我正面地回答:“我没有权力,也没有能力把你们送回中国去。你们的去留,要由法官来决定。但我想,你们都是未成年的孩子,即使回中国去,中国不会采取太严厉的制裁措施才是。但不管怎么样,你们在美国会呆上一段时间,等候听证会,在这段时间里,如果你们的亲人愿意而且有能力担保,你们可以被假释,这也是我要做的工作。”

我接着说:“噢,对了,你们昨夜说已经离开中国两年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这一路是怎么样走过来的?你们三人是一起来的吗?”

郭天宇答道:“我和于方非是从长乐一起出来的。我们从长乐坐巴士到云南,再从云南步行到柬埔寨。这一段很危险,带路的人说,路上有地雷,还要通过一段不知是什么军队的封锁线,因而白天不敢走,只能晚上赶路,一天只吃一顿干粮,我们整整走了 18 天才到柬埔寨。再从柬埔寨坐船到巴拿马,然后坐船到墨西哥,最后爬山到墨美边境。”

我不解地问:“哪怎么会用两年的时间呢?”

于方非补充道:“我们很倒霉,碰到个不好的老板,老没线。”

我更不理解:“什么叫‘老没线’?”

于方非答道:“有些老板朋友多,交际广,线路就多。这条线路不通,就走那条,那条再不通,他总有办法很快另辟途径。可我们老板就不行。线路只有一条,不通的话,我们只能等。等到接通后才能上路。我们在柬埔寨就等了六个月才有船。到了巴拿马,又没有线,我们又等了 14 个月。最后,老板没有办法,只好让我们转线。”

我又不解,问道:“什么是转线?”

于方非答道:“就是把我们转给其他的老板。”

我明白了,“那以后呢?”

于方非接着说:“我们乘车离开巴拿马,前往墨西哥,可这一路到处都有警察要抓我们。听说是美国政府出钱请他们干的。老板在车底部加了一个箱子,我和郭天宇就躲在箱子里,只有在晚上才放我们出来吃东西。车子在走,我们在箱子里感觉还好,只是赃。最怕的是车子中途停下来,发动机散发出来的那个热浪,实在让人受不了。有一次,车子在途中坏了,停在路边修理了很久,可能有一两小时,箱子里非常非常的热,又没空气,天宇那次几乎要死了,我看他已经‘翻白眼’了,我拼命地摇他的头,都没有反应。幸好这时车子修好了。上路后,他才慢慢地醒过来。我们就这样也不晓得走了几天,才到墨西哥的一个村庄。”

郭天宇狠狠地骂道:“他妈的,那鬼地方比我们长乐最穷的村庄还要穷十倍。一天只吃两顿,全部是豆子和那种叫‘土梯亚’的东西。给的量又少,根本吃不饱。你想要加,可以,还得加钱。我们从巴拿马带出来的钱都被那些鬼佬骗走了。”

我接着问:“你们在巴拿马呆了几个月?你们在那里干什么呢?”

郭天宇说:“我们老板在巴拿马开赌场,而且他人很好,让我和方非在他的赌场帮忙,管吃住,工钱抵我们欠他的余款。现在我们只欠他 5000 多美金而已。”

我不禁接着问:“你们老板收多少偷渡费?”

于方非说:“28000 美金。”

我又问:“你们离开家乡以前交了多少?”

于方非答:“一般要先付一半,但我和天宇都付了 15000 美元。”

我感慨地说:“15000 美元相当于十多万人民币,你们家里都很富有,那为什么要来美国?”

于方非、郭天宇、林农成三个人同时说道:“我们那有那么多钱,都是向别人借的。”

我说:“按你这么说,那么在巴拿马帮老板干了 14 个月,抵掉了 8000 美金的债,看来他还真是个仁慈的杀手。哪你们是如何被抓的?”

郭天宇接着说:“我们在墨西哥的那个村庄又等了一个月才上路。这次是爬山,日夜兼程,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直走到脚都麻木了。刚上路时,走的人挺多,后来就渐渐少了。到了第六个晚上,我们实在太累了,打了盹,便与带路的人失去了联系。醒来时,四周静悄悄,还好有月光,我们也搞不清方向,只是本能地朝前走。我们就这样乱窜了好几个小时。后来发现前方有一条公路,我们就慢慢地靠近公路,想拦部车。但那些车却开得飞快,唰唰地从我们面前驶过。我们两人趴在公路旁,根本不敢站起来。这时,天开始放亮,大地一片灰朦朦的。我们看见一部汽车慢慢地开过来,赶紧爬起来拦车。车子停下来了,却出来两个警察。我和天宇真的傻了,而那两个警察并没有过来抓我们,只是站在汽车边,向我们打着手势。我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那手势好象是要我们后退,要我们跑。但实在太累了跑不动了。这时他们才过来给我们带上了手铐。我们在警车内睡着了,被叫醒时,天已大亮。我们出了汽车,一眼就看见一面美国国旗,才知道已经到了美国,高兴极了。

后来,我们被带到一间小房间里,在这里我们碰到了农成,我几乎叫起来。”林农成说:“我和他们一样,也是迷路。一个人乱窜被抓的。我比他们早几个小时到那里。”

我好奇地问:“你们以前认识吗?”

林农成说:“我不认识于方非,但和郭天宇是小学的同班同学。”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想起古人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难道这些已作古千百年的古人,有先见之明不成。

几天来,陆陆续续都与他们的亲人联系过。于方非的表哥态度始终都很明确,要担保于方非,而且聘请了律师,以便更好地保护于方非的权益。总之,这是一件蛮顺手的案子,一切都不紧不慢的进行着。 郭天宇的姐姐态度也很明确,她没有能力担保他弟弟,因为她本身也是偷渡客,在纽约做黑工。她说,她会替弟弟请个律师。至于担保人,她正在与她堂叔联系,希望堂叔能出面担保。

她堂叔是 88 年偷渡来美国的,因“六.四”事件使他拿到了绿卡。

而林农成的表叔态度最暧昧,一会儿说要担保,一会儿又变卦。而且从不曾自动与我们联系过,我再次给他挂电话。

接电话者口气并不友善,用福州话问:“找谁?”背后一片喧闹,好象很多人在说笑。

我说:“我姓周,是 SKP 的工作人员,麻烦你找一下林××先生。”

对方:“林××先生?”他莫名其妙地起哄。

一会儿,林先生来接电话。同样用福州话问:“你是谁?”

我说:“我姓周,是 SKP 的工作人员。”

林先生:“噢,周先生,你好。”同时对屋内的其他人说,是移民局的电话。屋内顿时鸦雀无声。我虽不是移民局的工作人员,但可以感觉到“移民局”对这些人有多大的震撼力。

林先生接着说:“很对不起,都没有给你打电话,实在太忙。上次我说过要作担保的事,你寄来的材料我也收到了,但我实在不能担这个保呀。周先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

我打断他的话,说道:“林先生,你不要误会,担不担保完全取决于你的自愿。之所以由我跟你联系,是因为这是我的工作,这里不存在面子问题。”

林先生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跟你说实话吧,我也是偷渡的。三年前从滨州监狱释放,现在我已申请政治庇护,但还没有得到批准。我自身都难保了,再担保林农成,搞不好连自己也会被抓回去。但这几天,农成的父亲老从大陆打电话要我担保他儿子,你说我怎么办,答应不行,不答应吧,以后回家怎么见人?”

这样的情况,我后来碰到过很多次,有时我都没勇气去面对孩子那些充满渴望的眼睛……….。

这时,周承洲的手机响起来,从他与对方的对话中,我听出好像有人在闹自杀,而且还很急。他关上手机电话,说,很对不起,我必须马上赶回去,出了点急事,我们下次再谈。

(5)

几个星期后的一个周末,我参加了一场美国警察协会的高尔夫球赛,意外地碰到了上次在移民局让我碰钉子的那个叫阿瑟的副局长。这又一个“无巧不成书”的巧合,是因为在赛后的聚会上,主持人请我介绍一下做为一个非公职人员担任义务预备警察的体会。于是我在大家的鼓掌声中走上台,说出自己怎样从一个中国留学生到学有所成,又怎样从一名学者变为一家高科技公司的主管。仅管我早已成为美国公民,却始终对警察、FBI(联邦调查局)、甚至移民局抱有某种潜意识的敌意和不安。直到有一天我报名考上了位于达拉斯的理察逊警察学院,利用业余时间,系统地学习和了解了美国警察的历史及现状,学习了各种武器的使用和相关的法律,参与了街头巡逻和抓捕犯人的行动,才深切地了解到做为一名社会治安保卫者的警察,是多么的辛苦和危险,同时也萌发了回报社会的理念和决心。

当我走下台时,阿瑟副局长从人群中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说: “上次的事我感到很抱歉,我真不知道你和我一样都是义警,如果有更多的华裔美国人都能像你一样就好了。希望你能有时间到我办公室聊聊,也了解一下我们移民局的工作,但愿能打消一些你对移民局的反感。”

接下的聊天中,我才知道他是第二代的德国移民,父母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希特勒党卫军追捕而逃到了美国,辛辛苦苦地把他们姐弟三人养大并供他们上了大学,许多年前双双去逝,所以他深知第一代移民之苦难。由于我在大学时的第二外语是德语,到公司后又走遍了德国的各大城市,所以俩人竟越聊越投机,阿瑟让我第二天就去找他,他说他有些东西会给我些启发。分手时他给我一张移民局约谈专用的黄条,说警卫看到这张纸会马上通知他。

第二天去移民局,门口的警卫看过那张黄纸后果然立刻把我让进楼里,并请秘书带我进了一间会议室。两分钟后,副局长阿瑟端着两杯咖啡笑着进来,与我第一次来见他时判若两人。寒喧之后,他打开前方的投影屏幕,说我给你先看些有关中国偷渡者的内部录像,我们的海岸警卫队经常拍摄一些阻截偷渡行动的影片。很多镜头是用作移民局执法或打官司时的证据,一般不对公众公开。这部影片记录了“Jung Sheng”号船上的情况。这条船是在夏威夷附近被截获的。据我们调查,这条船在两个月前离开中国广东 ,载有 147 名乘客,其中大部份人为年轻男性,甚至还有少年。船上有十二名船员。这些渡海人每人已经交付或答应交付近三万美元作为前往美国的旅费。

这些船民是在一个漆黑的装鱼舱里被发现的,他们经受着令人窒息的摄氏 38 度高温的折磨。我们移民局扣留了“Jung Sheng”号船,以及所有乘客,并把他们带到夏威夷以西 3,700公里外的一个小珊瑚岛-威克岛。你可以自己先看,我回办公室处理一些案卷,等会儿回来听你谈感想。

阿瑟走后,我关上了屋内所有的灯并启动放映开关,一艘破旧的鱼船由远而近地映现在白色的荧幕上:

(静止画面镜头:船上鱼舱用作厕所的地方)

解说:我们一个艰难的任务是清扫这些船上往往到处都有的污秽粪便,使船能够达到人类栖身的最起码标准。

(镜头:两个登上船的海岸警卫队员指着下面的鱼舱,那里站着几名半赤身的偷渡船民。)

船上的海岸警卫队队员:“这是所有偷渡者栖身的地方。人们可以看到,这不是良好的居住条件,而他们在这里生活了相当长的时间。”

(镜头:身着制服的海岸警卫队二等兵克里斯·米勒坐在办公室,他的左面是美国国旗,他在描述截船行动的经历。)

海岸警卫队二等兵克里斯·米勒,搜索队长:“我和我的队员是第一批走下去的。我记得打开主舱口盖的那一瞬间,一股强烈气味冲鼻而来–好像下面有人在用鼓风机直吹出来,直扑我们的脸上。而且,粪便–你可以闻到粪便–你简直不能形容那一切都是什么味道,简直难以言喻。”

(静止照片镜头:偷渡者在船上)

解说:海岸警卫队在控制了这艘船以后,他们的下一步主要任务是保证船的安全,然后给船民提供食品和护理。这是项巨大的工作,仅给予医疗护理一项就十分艰巨。 一等兵、搜索队队长缅因斯:“我觉得最让人吃惊的是船上这些人的身体状况。我同海地人打过交道;我以前也同古巴人打过交道,但是,这批船民的状况绝对是我见到过的最糟糕的。”

(镜头:海岸警卫队人员同光着上身的男性船民在船的最上层甲板上。船民们被逐个叫上前去,以便让摄像机用近镜头拍下他们身上的伤处。一名光着上身的男性船民;可以看到他身上的部份伤痕。)

海岸警卫队登船搜索队的一位队员评论第一个船民的状况:“你看,他是昨天挨打的人之一。在辨认船员和蛇头时他给我们提供了很大帮助。他们都在下面的一个舱里;我们听见他们在打架,我们设法把他拉出来。我们让他脱离出来。”

海岸警卫队登船搜索队的同一名队员评论第二个船民的状况:(镜头:一名光着上身的男性船民,可以部份看到他身上的斑疹和伤痕。)“这可能是斑疹,也可能是疥疮。他也挨了打。”

海岸警卫队的同一名登船搜索队队员评论第三个船民的状况:(镜头:一名光着上身的男性船民,胳膊上挂着布吊带。)“这个人胳膊断了。他挨了些打。他也是我们拉出来的。弱者一般得不到任何人帮助。”

海岸警卫队的同一名登船搜索队队员评论第四个船民的状况:(镜头:一名光着上身的男性船民。背上有一大条深色斜条鞭痕。)“这也是,他挨过鞭打,身上有些伤痕。我们认为这是用橡皮管子打的。但我们不能肯定。你知道,我们给他们一些器具,使他们能够喝上水,而他们把这些器具当作武器。所以,保护船上的人往往是很难的。”(镜头:船上某个地方,看上去或许是在甲板下面,也可能是在上层甲板上一个有遮盖的地方。一名海岸警卫队队员同一名穿夹克衫的男性船民站在一起。)

第二名海岸警卫队登船搜索队队员评论第五个船民的状况:“……他帮过很大的忙。有些人无缘无故地用钳子攻击他,我们过一会儿让你看一看打他的人。(镜头:海岸警卫队队员打开这个船夹克衫的上方,露出他的上身,可以看到有三处三角形的痂痕。)现在,他身上还有一些痂痕。你可以看到他挨打的部位。那只是一部份。最初,痂痕比这多得多,伤得很厉害。这大概就是他们对待自己同胞的方式。”

(镜头:船上另一处,看上去是在甲板下面,或者是在上层甲板一个有遮盖的地方。海岸警卫队队员挨着一名左胳膊上吊着布带的男性船民坐着。这个船民穿着衬衫,肩上披着一件毛衣。)

第二名海岸警卫队登船搜索队队员评论第六个船民的状况。他把这个船民称作“左手人”,或许是因为这个人的左胳膊断了的缘故:“这就是左手人。我们来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两只手不一样。你差不多可以看见他的两只手了。实际上,这样看上去好一些。(镜头:海岸警卫队队员打开这个人的毛衣,以便让他的两只手和胳膊可以被看得清楚一些。)经过是这样的,左手人打算把自己弄得比别人乾净一点。他用清水而不是用盐水刷牙。因为他没有用盐水刷牙,一群人就按着他,用一条管子把他的胳膊打断了。现在,他的骨头还没有定位。他有两根骨头被弄成了这个样。(镜头:海岸警卫队队员用自己的手指显示,那个人断骨的两端重叠了起来。) 据说他很可能保不住这支胳膊。”2000 年 1 月,美国移民局特工在日本 Cape May 号货轮上帆布覆盖的瓦楞金属集装箱里发现三具中国人的尸体和 15 名非法偷渡移民。这艘货轮于 1999 年 12 月 27 号离开香港前往美国西雅图,于 1 月 10 号在华盛顿州西雅图市的海港岛靠岸。

根据新闻界的消息,偷渡者中的第一个死者死于旅途的第一星期;最后一名死者死于货轮在西雅图停泊前的几小时。

美国移民局发言人默滕森说,幸存者靠饼乾和腐烂的蔬菜维生,用一只桶当厕所;依靠在帆布盖上割的几个孔通风。他们被发现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处于晕船和严重脱水状态,其中一个人在吐血。

(画面特写镜头:Cape May 号货轮船头镜头:整体船身集装箱从货轮上被卸下 。移民局特工牵着警犬搜寻集装箱,警犬的行为显示集装箱很可疑。数名移民局官员打开集装箱。箱门打开以后,一名移民局特工走上前去。)

第一位移民局特工用中文说:不要说话!出来,一个一个出来!第二位移民局特工用中文说:一个一个出来!(他示意让走出集装箱的一个偷渡者到箱子外面坐下) 走,坐下。一个一个出来!出来!出来!(他拍了下手)下一个出来!不要讲话!下一个!不要讲话!一名偷渡者用中文说:我们这就出来!我们能拿些衣服出来吗?第一位移民局特工用中文说:可以。第三位移民局特工用英语说:有人在流血!这些人在流血!医生在哪里?第四位移民局特工:他就在这里。(镜头:每个非法移民走出集装箱的镜头。偷渡者一起蹲在集装箱外的地上。) (特写镜头:集装箱里一名死亡的非法移民的手。)

(移动镜头:集装箱内部全景,里面堆放着衣服和垃圾。)

(画面:标题 《无形的杀手》)

(画面:一张张死亡的偷渡者的照片) 解说:这些因死亡而永远沉默的人的面孔,比任何语言都更充份地揭示了他们所受的磨难。他们和在他们前面的数百名偷渡者一样,为了寻求新生活,从中国和墨西哥来到美国。但等待他们的却是不被人知的痛苦,直至死亡。杀害他们的是一个他们看不到、也几乎肯定不曾理解的杀手。

(镜头:在河里发现的一具偷渡者尸体;美国官员搬运一具放在尸袋里的尸体。一群人站在岸上旁观。)

解说:没有人警告过这些人追求梦想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现在已经为时过晚了。但是美国、墨西哥和危地马拉政府认为对于大批人来说,现在发出警告还不算太晚。

(俯视镜头:美国南部亚利桑那州边境沙漠)解说:很多人的所谓“美国梦”就是在这里破灭的。这是边境上环境恶劣、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一。

(镜头:美国南部和墨西哥北部的地图。)

解说:这里的一些地方一望无际,夏天炎热无比,一个人带多少水也无法生存下来。

(镜头:美国移民局边境巡逻员)

美国边境巡逻员威廉姆斯:人体开始从人的器官和激素腺中吸收水份,使人神志恍惚,迷失方向,精神错乱。

(镜头:两位边境巡逻官员从沙漠中抬出了一个偷渡者。)

解说:在沙漠里,偷渡者的杀手是缺水。

(俯视镜头:里奥格兰德–西班牙语的“大河”。偷渡的人们在试图游到河对岸。特写镜头:湍急的水流。)

解说:而在亚利桑那州以东,里奥格兰德沿岸,河水就是杀手。(特写镜头:一批偷渡者在游泳;在河边的水草丛中的一具偷渡者尸体。美国官员抬着一具装在尸袋中的尸体;几位官员戴着面具。)

解说:每年都有几十名毫无戒备的偷渡者在试图游过这条大河时被淹死。可悲的是,很多被淹死的偷渡者的身份永远也无法得到识别。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的梦想一样,被凶险的波涛永远地吞噬了。

(镜头:一夥人在一个沙漠峡谷中互相投掷石块。)

解说:越过了自然屏障的偷渡者,还面临另一种恐惧:被称为“边境盗匪”的四处游荡的强盗团伙。

(近镜头:一名男子伏在一个偷渡者的尸体上痛哭。)

解说:比较幸运的人失去的仅仅是他们的财物。而有些人却象这个人一样,失去的是他们的生命。

(镜头:移民局工作人员打开一个藏着偷渡者的卡车后门。)

解说:刚刚到达的偷渡者所面临的危险并没有到此结束。被很多偷渡者采用的交通工具–运货卡车和火车,充满危险。

(镜头:偷渡者跑向停在铁道上的火车车厢;一个偷渡者在运行中的火车车厢顶上跑动。移民官从火车车厢里抬下一具放在尸袋中的尸体。)

解说:每年都有几十名偷渡者在试图跳上已经起动的火车时受伤或死亡。那些爬上火车的人还可能面临另外一个看不见的杀手,也就是那些可能致命的化学品。

(镜头:移民官命令偷渡者从卡车车厢中出来。)

解说:同样地,看起来象这辆卡车货车车厢一样安全的交通手段,也可能能变成密封的棺材。

(镜头:一批批偷渡者跑着横穿高速公路。) 解说:那些从美国南部边境偷渡到美国的人所冒的风险是很大的。从很多方面来讲,偷渡者面对的最凶险杀手是那些不可知的因素。帮助这些人认清他们所冒的风险,并帮助他们远离危险,将使无数人免遭痛苦和死亡。

(静止镜头:一排已经死亡的非法移民的照片。)

………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短片的内容很令我震惊:那灰暗的画面在我脑海里停留了很久,当阿瑟替我打开灯时,我还沉浸在影片的情景中。阿瑟说:“偷渡的原因有很多,不能说所有的责任都是偷渡者的,比如我们移民局目前的困惑是执行驱离程序时的执法灵活度有限,与 96 年前移民法官的终审权限无法等同。移民局多次希望国会恢复移民法官审核移民上诉的权利。

实际上自国会 96 年通过《非法移民改革与移民责任法案》遏制移民法官核审移民上诉权限之后,移民局执行驱离程序时的执法灵活度,即‘司法判断’受到了特别的关注,也成为许多非法移民的最后希望。结果是移民局每执行驱离行动,都受到舆论的责难,而且有口难辩。而我们几乎每天都在执行‘司法判断’。

但这种判断在国会议员们眼里只是执法的缓冲,不能取代执法的原则和标准。比如,移民局可以根据各案暂缓对某人执行法律,但不能把移民身份规范化,不能让非法人士进入美国,不能为不符合条件的人调整身份,不能批准不符合条件的人士入籍等。其实我们在确定对某人进行‘司法判断’时,一般会考虑当事人的身份,在美居住期限,犯罪历史,人道考量,移民历史,最终驱离的可能,可否用其他手段达到执法目的,当事人可能享有的其他移民权利,驱离行动对未来入籍的影响,当事人现在和过去与执法当局的合作,社区关注程度和移民局资源等因素。但这一切又有谁能理解和体谅,我们已经争取尽可能做最好的努力,但加班的人和钱在哪?我们缺人少钱,面对成千上万的非法移民和堆积如山的案件,你要求我们服务周到,你要求我们态度好,可能吗?

我这有一本叫陈国霖的教授所著的《Smuggled Chinese》。这位社会学博士曾访问了在纽约居住的三百名华人偷渡客,并前往中国采访了一百多名偷渡客的家属,被遗返之偷渡客、蛇头、以及中国的执法人员。对了解中国人通过海路偷渡美国的内幕很有帮助:自一九九三年「金色冒险号」在纽约市附近搁浅以来,华人通过海路偷渡美国的现象使我们移民局大伤脑筋。然而,有关经海路偷渡美国的可靠信息几乎不存在。例如,我们并不知道蛇头是如何将大批乘客从村庄转移到中国各海岸,再从各海岸转运到母船上最后进入公海的,也不知道走私者如何用船支将乘客转运到美国海岸并最终抵达目的地。走私犯是如何从船主那儿购买或租用船支?这些船支在各港口又是如何得到食物、水和其他供应品?走私者为何要转向海上走私?陈的研究使我们了解到:大部分通过海路离开中国的人都不是通过海路进入美国的。他们大都首先被带到美洲的某个国家,最后才从陆路的墨西哥或加拿大偷渡到美国。”

这时有人敲门,开门后是位穿制服的小姐,她说总局有客人来,请阿瑟到局长室那儿一下。阿瑟耸了耸肩说:“我这里也有客人。”我说没关系我正好可以看看这本书。等阿瑟走后,我很快就被这本研究著作所吸引………

作者对从中国的偷渡过程探索的很详细,据他调查八十年代末期中国偷渡潮刚开始发展时,大部分人都是从某一转运站飞抵美国,或从陆路进入美国。然而到九十年代初期,美国当局开始查获中国人口走私船支。比如说,一九九一年八月,载有一百三十一名乘客的台湾货船「益茂号」在加州的长堤被美国海岸防卫队抓获。四个月后,又在危地马拉附近发现了另一载有二百一十六名乘客的台湾船支「罗兴号」。在接下来的十一个月里,美国当局和其邻国墨西哥和危地马拉当局又查获了载有数千名华人偷渡客的十六艘船支。一九九二年在美国东海岸首度出现中国走私船支,使美国官员意识到了这一问题的严重性。

就在移民局决定加强拦截海上偷渡时,中国福建的偷渡活动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偷渡组织者不再是用小船将母船上的乘客转运到美国海岸,而是直接将母船驶入美国海港并要乘客在那儿下船。例如,一九九三年五月,一艘走私船在半夜将二百五十名偷渡客运送到旧金山海湾的一个码头后即逃走了。当「金色冒险号」抵达纽约市附近的沙洲时,数百名华人偷渡客跳入大西洋寒冷的水中。十名乘客当即被淹死在水中,还有很多人受了。此时,非法移民的问题不仅仅成为美国担心的事情,而且已成为一个全球性问题。

他说,「金色冒险号」事件之所以令人瞩目。首先,这是首次在纽约市附近发现中国走私船支,纽约是大部分华人偷渡客抵达美国的终点站。其次,这是据报导有人员伤亡的第一起华人海上走私事件。第三,华人帮派首次被视为海上走私活动的后台。

「金色冒险号」抵达美国之前,美国当局就曾怀疑华人帮派参与了人口走私活动,但他们不能确信。然而,在该事件发生后,美国当局相信,纽约唐人街上臭名昭著的福青帮应对此事件负责。

据华盛顿一位高级政府官员说,“该事件发生时,几乎多达一个舰队驶向美国。”自那时起,美国当局对非法移民所采取的态度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比如说,乘「金色冒险号」的所有乘客,在申请的政治庇护未被批准之前被拘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标志著华人偷渡客在申请的政治庇护得到批准之前首次被拘留,无论他们采取何种方式进入美国。在一九九一年八月至一九九八年九月期间,将六千华人走私到美国的四十一艘船支都被查获。

这一大批船支的到达使洛杉矶移民办公室当时负责调查的副主任詹姆·海耶斯得出这样的结论:“就算我看到一艘偷渡船在堪萨斯的托匹卡登陆,也不会吃惊。他们似乎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他在访问一位四十一岁妇女时,她说:我持中国护照和泰国签证经深圳进入香港。后来又从香港飞抵台湾。一个福建男子在机场接待了我们(六男两女)并把我们安排在一家旅馆里。在旅馆住了四十三天后,蛇头告诉我们必须改变计划,不能乘飞机而只能坐船到达美国。我们担心坐船是否安全,但他说我们要坐的是一艘货船,船上乘客不多。他还说船上的设备很好。于是,我们上了一条小船,航行四小时后,小船在海上与一艘澳大利亚货船相遇。船上有四十八名非法华人,其中包括八位女士。当船临近美国海岸时,我们担心极了,因为货船可能不会到达旧金山海港。

两天后,船长与我们的蛇头取得了联系,我们又兴奋极了。后来,一群美国人和说汉语的越南人将我们四十八人送到了一条小船上。上岸时,两辆汽车正在那儿等候我们。

陈教授所收集的资料显示,大部分未被查获的船支是从中国启航的。在中国的主要出发地点包括广州市、浙江省、管头县、长乐市和宁波市。其他出发海港是福清市、平潭县、连江县和霞浦县,这些县市都属福州地区。他认为,通过海路将华人转运到美国的发展过程与很多因素相关。首先,中国很久以来就用海上船支将华人劳工转运到各个国家。例如十九世纪末期,很多来自厦门的年轻小伙子就被出口到古巴充当劳工。当时,由于古巴废除了奴隶买卖制度,但急廉价的劳动力,这使得他们从中国大量招收廉价的劳动力。然而许多所谓的「猪仔」在抵达古巴之前就丧生了。之后,由于人口贸易成为有利可图的行业,商人开始在厦门绑架男子并将他们运送到古巴。据海外华人研究专家吴剑雄说,福建人在船上和在古巴都遭到虐待,他们的遭遇比黑奴更惨。其次,由于福州人急于到达美国,使得走私者采取了一种既可以将他们运送到美国又可以从中牟取暴利的手段,即用船支将他们转运到美国。

从他收集到的数据得知,大部分偷渡船支都是来自台湾。由此可见,台湾黑社会在偷渡中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这些人几乎控制了空路和海路的整个转运网络。他说和通过空路走私的情况相比,用船支秘密转运大批华人的活动似乎更为复杂。因为数百名乘客可能参与海上走私活动,并以显然不同于空中走私的方式来完成各个阶段。据他在中国时的采访,海运蛇头采用的招收乘客的方式比空运蛇头所采用的方法更具积极性,因为前者通常必须在相当短的时间内招收到大批客户。而且,船支一旦安排好,离开时间一确定,日程安排就不能改变,否则就会影响到很多人。因此,小蛇头一旦受命要招收到一定人数的客户时,他或她就必须拚命寻找客户。为了说服别人移民,小蛇头可能吹嘘坐船偷渡的好处。在他的研究对象中。很多乘船来美国的人就感到他们上了小蛇头的当。例如,一位三十二岁的男子说:“一个小蛇头说我能坐大船去美国,只两周就可抵达美国。而且他还说我不用付预付金。所以我上了母船。我的家人也为我高兴,因为小蛇头说我能乘坐豪华船旅游,船上设有电影院、俱乐部和游泳池。但我刚上船就害怕了。首先,船上很脏根本就没有电影院或俱乐部。

其次,大海无边无际。” 而且由于小蛇头希望让所有急于离开中国的人上船,很多偷渡者是匆匆忙忙离开中国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家人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亲人将要离开中国。一位三十七岁的长乐人描述了他离家的经历:“那天,我一个朋友结婚,我正在为他操办婚礼。我听说有一艘船要去美国。在一位朋友的邀请下,我跳上了去海岸的汽车。我甚至来不及告诉我的家人。我根本没见到蛇头,所以离开前没有签合同也没有谈好条件。”

未经深思熟虑就离开中国,可能给移民带来严重的后果。例如,某些人在抵达美国后付不起走私费用,家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离开了中国,在短时间内很难筹集到三万美元的走私费。那些通过海路离开中国的人,在美国平均被收债的人关押十四天,通过陆路离开祖国的人被关押十一天,而通过空路离开中国的被关押六天。被收债人扣留的时间充分说明移民对蛇头履行经济义务的能力,与事先准备是否周详。

海上走私的第二个阶段就是通知乘客,并要他们集中躲藏在某个地方,最后将他们转移到母船上。在离开的前几天,大蛇头通常会通知小蛇头母船已经准备妥当。小蛇头再通知客户在几天内“行动”,并要他们准备随时出发。在小蛇头的指示下,大部分客户不能告诉邻居他们将要离开,以免被当地政府发现。在离开前的那天,或就在离开之际,小蛇头才通知客户船马上就要启程了。要客户按要求到达指定的地点,通常是福州市的某个旅馆。

每个小蛇头负责十至二十位乘客。到晚上时,小蛇头将其客户转移到海岸附近的出发地。当所有的乘客都到后,蛇头限制了他们的行动。从那时起,他们就受到小蛇头和其他走私者的控制,直到他们付清走私费用。如前所述,大部分出发地都在中国的东南沿海,其中很多就在福建省。一个被访问者说:“我和小蛇头谈过之后付给他一千美元的预付金。第二天,我下午四时离家。大约下午五点到福州市。在那儿等了两天,还来了另外几个人。我们坐夜班车到了浦田。又有人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人数增加到十三人。第二天,蛇头用卡车把我们转运到了一艘船上。船上的二百四十五人都和我一样计划离开中国。”

另一个被访问者则没那么顺利:“那天,我在一个小蛇头的带下坐汽车离开福州去厦门。我们在那儿的一家旅馆里逗留了一星期。后来我们坐汽车去了汕头,又在那儿住了四天。然后我们乘汽车到了沿海地区,但又转了回去,因为那天的雾太大,我们找不到母船。于是我们去了漳州,并在那儿呆了三天,然后抵达福清的湾口镇,在那儿乘小船登上了海岸附近的母船。”

如何在不被中国执法当局发现的情况下通知、集中和转运如此之多的华人,使得他们乘小船在黑夜里航行数小时是非常痛苦的,因为小船拥挤不堪。数小时不能舒展身子,爬上母船都很困难。一位偷渡者说道:“我们到福建梅花坐了两小时的小船后才上了母船。大部分人都晕船,蛇头几乎是我们扔到母船上的。总共有二百零三名乘客,其中包括二十三名妇女。船上有五位水手,都是说汉语的台湾人。母船只能载二百五十吨重。”

据通过海路离开中国的人说,从小船过渡到母船的过程可能很危险,特别是在气候恶劣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在爬上母船时移民很容易受伤,还可能掉进大海里被海水冲走,有的根本爬不上母船。据一位三十六岁的福州人说:”在我们从小船往母船上爬时,一个很重的东西击中了某一乘客的头部。他当场就死了。”另一位二十二岁的偷渡者描述了乘客被淹死的情形:“我们坐汽车到广州,在华侨大厦住了二十二天。一天夜里,我们在海岸上了小船。小船上共有一百五十名乘客。小船行驶了七个小时才与母船取得联系。当时下著很大的雨。从小船爬上母船相当危险。一位年仅二十三岁的黑皮肤的亭江小伙子在爬上母船的过程中掉进了海里。船上人员试图救他,但他被一个大浪卷走了。我们都亲眼看著他被淹死。后来再没有人谈到此事。”

大部份偷渡的船支,都是穿越太平洋抵达墨西哥或美国西海岸的。少部分包括「金色冒险号」,则是横渡大西洋到达美国东海岸。媒体经常报导说,乘船抵达美国的所有华人偷渡者都有著恶梦般的经历。对于陈教授的大部分研究对象来说,情况确实如此,一位福清人描述了气候变坏后船上所发生的事情:“在船行驶了十三天后,天气突然发生变化。大风大浪冲击著我们的船。当船差点被打翻时,乘客都跪下企求老天保住他们的性命。真是一幅凄惨令人落泪的场面。水手们也被吓坏了。海上的巨浪令人生畏,很多人都大喊大叫,因为他们害怕大浪把船打翻。我们像是从一路漂浮,船几乎要下沉了,所有乘客吓得大哭起来。有些人在感觉就要死掉。有些男子还歇斯底里地叫道,我的妻子还年轻,我的孩子还没长大啊!老天啊,快来救救我们吧。”

在偷渡过程中的暴力和强奸是最常发生的事,但由于当事人一般都不愿意讲或不堪回首,所以往往真实的情况,要比我们现在所知道的要悲惨的多,特别是对那些少男少女,在他(她)们今后的一生中,都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由于大部分偷渡船支最初都属渔船或货船,改造过的船支大都设备差,加上不合格的卫生条件和不充足的食物饮水,根本不适于运载数百名乘客。主要问题之一就是船上没有足够的厕所。因此,乘客都是随处大小便。

一位视察过走私船支的海岸防卫官这样描述了船上的卫生条件:“真是令人恶心……他们生活在自己排出的污物里。甲板上到处都是大小便,令人呕吐。”一位十六岁的女孩描述了她如何在一艘缺乏食物和饮水的船上度过两个月:“我们在船上住了五十九天。在那些日子里,我们每天只能吃两餐。由于缺水,我们只能用海水刷牙洗澡。上船时,我们每人了一张很厚的纸板,那就是我们的床。我们用一堵木墙将男女乘客隔开。男人们经常为了食物而打架。我们感到饿时就系紧皮带。饥饿时我们甚至不能喝水充饥。我们中的许多人都因晕船而吃不下饭。大部分人都瘦得不成人形。由于恶劣的卫生条件和没水清洗,很多乘客都得了皮肤病。”一位移民这样总结了他的旅程:“我们在船上每天还能吃两顿,但饮水不够。我们睡在船的过道、甲板和下层甲板上。食物不够,乘客只得挨饿。而且没有饮水,我们只能喝海水,这使很多人都生了病。我们要船员给我们一些水,但被拒绝。于是我们偷水。一位乘客因偷了一包速食面而遭到船员的毒打。很多人都病了,水手只给了他们一些解痛药。由于没有水洗澡,我们大部分人都皮肤过敏。病人只能得到一包速食面,没病的人每天只能吃到两小碗饭和一些罐头食品。船上的卫生条件极为糟糕。总之,我们差点饿死也差点冻死。”

………

“陈教授是美国第一位对中国的偷渡问题做了认真研究的学者,我们移民局的高级主管几乎都被要求阅读这本书,我们也请他作过演讲。可惜我只有这一本,又不能外借。我过几天让秘书再订几本,到时一定送你一本。”阿瑟边走进来边对我说,同时把手中的一袋卷宗递给我说,这是我们今年在美墨边境的一个尸体上找到的,原件已送到华盛顿移民局总部存档,这份复印件是我的,我知道你还是位”业余”作家,你可以拿回去读读,也许是份很好的素材。我看了翻译摘要,这个少女如果不死,以她的文笔也许会有很好的前途,翻译说这是他看过的有关偷渡的最精采的文字之一,只可惜是个悲剧。

(6)

“当我走上这条不归路的时候,我就一种预感:也许我今生今世再也回不了家乡了—-春梅”

那天从移民局出来,我请阿瑟晚上到“船”去吃晚饭。我在那里等了很久,都没有见到阿瑟的身影。弗兰克劝我说移民局的人都很拽,也许这小子怕你求他帮谁办身份吧?我心理知道阿瑟也许不是这种人,但弗兰克的话确是大多数新移民对阿瑟这类移民官人客观评价,所以既没反驳也没多做解释。一个人要一菜一汤草草吃完饭,回到家里躺在沙发里,翻开阿瑟给我的卷宗,第一页就是上面那句的话,像是格言又似乎是预言……

“船终于安稳了,我不知道这漫漫的旅途要走多久?凶多还是吉多?我好害怕!我逼迫着自己能写下一些东西,我的语文老师说以我的作文水平,我有一天会成为作家的。我很想告诉她我已发表过四篇散文和小说了,其中一篇还发表在《青年文学》杂志上,但我忍住了,这件是要是说出去,在我们这个镇办中学会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我只有高二。先保密吧,等我在美国发表文章后再告诉他们,让他们都吓一跳。

我表哥是前年去的美国,现在加州的餐馆工作。哥每周都要同福建的家中通一次电话,我家在当地算是很穷,我妈说如果我能去美国,就等于救了全家。看到表哥从美国寄过来的照片,我觉那里真好像是天堂。我也不想像表哥那样一个挣三千美元,我不贪心,只要能挣一千美元就满足了。二十万人民币的偷渡费我只要辛苦地工作二三年就可以赚回来了,妈要我下决心,拼命辛苦几年,出去闯闯世界,挣它十万、八万的。见我点头了,家里卖了全部值钱的东西以及这几年全部储蓄,好不容易东拼西凑,才筹到十万,还差十万,最后只好跟蛇头说等到了美国再向我表哥借,反正一、二年之内就可以还清他了,我妈跟蛇头阿辉说后,他很客气地对我妈说:没关系,我们是乡里,你又是我的长辈,并且又由你外甥担保,那你们就先付两千美元吧,我妈按他要求先付了两千美元,接著就让我做拍照、签约的手续。合同规定:对这件事要守口如瓶,不得走漏风声。如在国内被公安等部门抓住,甲方退回全部按金,如在国外被谴送回国按金各出一半等等。签约后我高兴得不得了,我妈也千恩万谢地送走了阿辉。心想有这样一个乡里在路上照应我会轻松很多的。没过几天,就有人通知我们立刻动身。那天,天气阴沉沉的。我妈从田里赶回家替我匆匆收拾行李。我呆呆地站在哪,望著她一件件往包里塞,似乎生怕错落什麽。她边收拾行李嘴里边不停唠叨著攘我要记住的:什麽出门在外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啦、到了美国要记住先打电话回家报安啦!…..

当我接过她递给我行李,我正想说些什麽时,她突然伸出双手猛然抱住我。我看见她已是满脸泪痕,我强忍著心中的别离之情,轻轻地说了句,妈您放心,我发财后一定会回来的。我实在舍不得离开她,可是为了我的下半辈子;为了我们家的子孙后代;为了让她不再起早摸黑、风吹雨打地在田里干活,由我出去闯闯。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勇气由然而升。我强忍著泪水,转身就走。她从后追上来再一次抱住我,我轻轻抹去她那泪如泉涌的脸,想安慰她几句。可是话儿好像卡住了喉咙口,滚烫滚烫的说不出话来,眼泪也禁不住地往下淌。还是她的话把我从八千里外拉了回来,”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于是我带著妈的叮咛;带著故乡的温馨;带著亲人的祝福;带著满腔的热血;挥泪向自己的亲人、朋友告别。乘上了北去的飞机。

从来没出过门的我,一下子从南方飞到了北方,我却一点也不害怕。我按照阿辉的嘱咐打电话同他联络。阿辉给了我一家旅社的地址,然后说:你先住着,等我的电话好了。第二天一早,阿辉的电话来了,叫我到长途汽车站等。在他的安排下,我跟着前来接头的台湾人来到了一幢荒废的厂房。这时,那里已经有 50多个人。没等多久,他们就钻进了一辆蒙着篷布的大货车,被送到码头,在别人的推搡上船,我们从一个狭小的舱口跳进了几米多深的船舱里,转眼间,舱口即被木板封盖起来。听说如果顺风,小船十几天内可以到达墨西哥,逆风则需要二十天。船上条件十分简陋,没有救生衣或其他救护设备,船舱里挤得密不透风,人们只能勉强坐下,闷热难忍。有人拿来水壶,但是每个人只能喝一点。条件太差,一个人气愤地说,我们像是在坐装奴隶的船到美国。船舱里空气不流通,人们又热又渴。船主规定每次只能有四个人轮流到甲板上去,每次十分钟。船上有几名妇女,船晃动时她们就喊叫,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

船启航不久,就遇上了大风浪。这让挤坐在狭窄船舱里的我们吃尽了晕船的苦头,我们一个个在舱里哇哇呕吐,我连胆汁都吐出来了。由于不可以随便出舱,一些人不得不在船舱里方便,大小便加上呕吐物,那股令人窒息的臭味,让我好想家。上船时我们所有的人均被要求丢掉全部携带物,说是为了减轻船的载重量,当我们吐光了胃中的东西,开始有食欲时,船员们便开始趁火打劫—他们说:你想吃馒头吗?好的,100 元一个。你想喝水吗?100 元一瓶,我给你。机舱还有两个铺位,可以睡人,价钱是每人 1000 元一天。

表哥说偷渡很苦,会历经磨难,但心中的梦想不能破灭。在船舱里,我面前堆集着渔网、化肥和渔具,我们就是挤坐在这样窄小的‘地狱’里向‘天堂’走去……

我生在福建连江县一个小村里。我们那的人大都家境殷实,但我们家很穷,因为我爸死的早,家里三个女孩全靠妈一人种地养活我们。离我们家不远的头镇里有五六万人口,和毗邻的马尾亭江镇以及长乐猴屿等临江靠海的乡镇,过去统称‘十八乡’。这一带自古有许多人以舟楫为生。至清末,马尾创办船政局和航海学堂后,‘十八乡’人更与航运业结下不解之缘,有不少人随船飘洋过海,移居世界各地。现在,仅旅居在美国的‘十八乡’人就有十几万人。今天的‘十八乡’已是十分富足的侨乡,举目四望豪宅鳞次栉比,破旧的屋宅难以寻及,不少豪宅还有电梯、花园、游泳池,有人说其侈华程度连香港有千万家财的富翁也难以相比。

镇里想出国的多是殷实人家子弟,他们赌命出去的原因,是因为呆在家里会被人看不起:别人有本事到外面发洋财,你岂能在家里‘吃闲饭’。于是,出国赚钱起大厝成了我们这里年轻人追求人生的三部曲。村里的豪宅正是淘金者发财的标志。

听我们老师讲,这里出国由来已久,冷战时期一些村民就冒“反党叛国”的弥天大罪,用各种办法闯海美国。当年,闯海者到美国被当成“反共英雄”,一下子就得到政治庇护,取得居留权。出去最多的时候则是一九九二年至一九九三年,那时国家刚开放,国门大开,旅游、迁徙自由了,人们纷纷想办法到海外,投亲靠友,打工发财。两三年时间,旅美乡亲人数从几百人上升到一万多人。如今闯海的人比往年少多了,一是青壮年走得差不多;二是边防查得很紧,对船只进出严格登记;三是闯海风险莫测。不过,我们如过能到美国亲友那里洗碗,吃住之外,每月还能挣到二千多美元,是国内工资的二十多倍。还没走的人总是想方设法出去。现在虽然政府对偷渡抓得很紧,处罚很严,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前两年,组织者要先收几万元人民币。现在可以分文不收就让你上路,待成功后再分期付清。这样,尽管到美国的收费涨到五、六十万,到日本涨到二、三十万,还是有人上路。

现在出国者离开本地都是合法的,到其他地方就没人管了,到了美国更管不著。据村民介绍,美国法律是,非法进入美国国境的外国人,一旦被移民局发现就会被扣押,而所有已经入境的外国人都有权申请政治庇护;申请政治庇护期间,只要有持有绿卡的亲戚愿意提供居住条件,非法移民就可获保释。所以我爸妈讲只要到美国就不怕找不到有地方住的亲戚,而且都可以人权、民运、法轮功、计划生育等理由留下来。假如万一留不下来,还有律师可以帮忙。我们那儿的人都知道纽约有位帮福建人打官司包赢的律师,叫“包爵仕”(作者注:包杰斯,美国纽约移民律师,从一九九三年开始协助福建“蛇头”从事从中国大陆偷运“人蛇”的非法生意,涉及“人蛇”六、七千人,牟利一千三百五十万美元,已被美国联邦政府查封财产并起诉),很多人都去找他,大家都说他是我们连江人的包公。

我刚跟别人学了一首新歌,音调哀婉凄凉,一咏三叹,回旋不绝,我们这艘船上很多人会唱这首歌。歌词抄录如下,

“家乡是个好地方,那跟外国不一样; 山表水秀父母爱,糙米也比面包香。金钱诱惑牵引了我,踏上出国茫茫路;东也藏来西也躲,不知何处是尽头。一日三餐没着落,又冷又饿很伤心;蛇头欺压事还小,运气不好要丢命。没到目的地就被抓,朋友讥笑父母愁;先关几个月集中营,移民局遣送我回大陆。拘留所是个鬼地方,那跟我家不一样;一日三餐冰冷的饭,外加两块萝卜干。男儿有泪不轻弹,没有希望泪就流;铁窗跟着看外面,外面鸟儿也自由。一无所有的男子汉,谁家姑娘愿嫁我;有权有钱人上人,没钱就偷渡找生活。如今父母来看我,满头白发没办法;父母年老力已尽,两手空空走回家。政府啊政府快点释放我,放我出去找工作;我赚钱孝顺老双亲,报答父母养育恩。……………”

这个叫春梅的小女孩,看来是写了不少东西,怪不得阿瑟说材料很精采。但不知为什么?看这种东西令人感到十分地压抑,特别是想到她已经离开了人世。走到后院,仰望无尽但清的星空,很想知道春梅的灵魂现在寄托在哪一颗恒星上? ……

晚上临睡前,在网络上把有关多佛惨案的新闻看了一下,发现这起偷渡客集体死亡案件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法新社说经警方确定,死者肯定是华人,有可能来自中国福建省。英国、荷兰和欧洲相关国家都表示将抽调最精干的力量,力争尽早侦破此案。

截至 21 日,荷兰警方已经逮捕了两名嫌疑犯,而两名大难不死的幸存者以及遇难者的家属也开始透露这起死亡偷渡之旅的惊人内幕。

英国诸多媒体都披露了大难不死的两名偷渡客通过中文翻译向医院医生讲述的可怕的死亡经历。19 日当天,鹿特丹当地的气温高达 32℃。卡车里时开始还可以忍受,但出去后不久,车厢里的空调制冷系统突然坏了,先是有人中暑,感觉虚弱,出汗不已,接着就有人昏迷了过去。过了没多久,许多人开始中暑,有些人的体温超过 43℃,呼吸越来越困难,多数人都瘫倒在地,昏迷不醒。身体稍强壮一点的人开始疯狂地拍打着车厢暗门,高声呼救,希望能引起司机的注意,停车把他们放出来。然而,他们根本不知道,由于整节车厢密封性能极好,所以驾驶室里的司机根本不可能听到他们的拍打声和呼救声,许多人就在呼救拍打声中失去了知觉,慢慢地倒地死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车厢里,两个命大的偷渡者挣扎着踏着同伴们的尸体向门边挤去,那里有惟一的一丝空气!当车门最后被打开的一刹那,他们俩有一种“天使从天堂来救我们了”的感觉。这两名命大的幸存者到现在为止并不知道他们的同伴都已经死了。他们只是告诉翻译:“十辈子也不想偷渡了!”

《伦敦早报》说,至少有三名在伦敦的遇难者亲属先后与律师进行联系。尽管这三名遇难者亲属由于自己也是非法移民,担心出面后会遭到英国执法部门遣送回国,但他们还是向律师透露了这些不幸的偷渡者遇难前的部分情况:今年一月偷渡到英国的 20岁的中国人陈洋打电话给律师说,他断定他的侄子、19 岁的陈林肯定在遇难者之列。陈林的父母为了能让儿子偷渡到英国,先后借了 21000 美元交给蛇头。今年 2 月,陈林从国内起程。他和其他的偷渡者先是到了俄罗斯,然后步行几天几夜翻山越岭穿越捷克山区,最后总算平安潜入荷兰。在担惊受怕、艰苦万分的偷渡途中,陈林常常打电话给先期到达英国的亲戚,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到了哪里。陈林还透露说:偷渡客一行一路上还有全副武装的“蛇头”押送。陈林说:“我是(19 日)接到他从荷兰打来的最后一个电话。他告诉我说,他们一行将于当天夜里抵达英国……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他的音讯!”路透社:当英国和荷兰警方循着报关单上“万德斯皮克公司”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一路查将过去之后才发现,这是一家上周刚刚在鹿特丹注册的假公司!犯罪嫌疑人盗用了荷兰阿姆斯特丹万德斯皮克家庭成员的名字,用这一家人的儿子小万德斯皮克的名字注册了一家假的运输公司。对此,万德斯皮克一家感到万分震惊。荷兰警方在进一步的核查后发现,犯罪嫌疑人是用手机向鹿特丹商务部注册这家公司的,所用的手机号跟万德斯皮克家的手机号除了两位数字外都一样!而这部注册公司用的手机现在已经停止使用。这一切证明犯罪分子显然是精心策划了这起偷渡事件。

不过,让荷兰警方感到可疑的是,小万德斯皮克本人也神秘失踪。为此,荷兰警方搜查了位于鹿特丹工薪阶层区内的三幢公寓。刚开始的时候警方没有透露他们到底都搜出了些什么,但 20日透露说,他们逮捕了第二名嫌疑犯。不过,警方出于案需要没有透露这名嫌疑犯的具体身份,也拒绝透露这名嫌疑犯是否就是24 岁的万德斯皮克。此外,荷兰警方现在调查的重点是万德斯皮克是否欠有赌债及有吸毒史。如果有的话,那么他本人就有可能被犯罪团伙所控制。

香港文汇报二十二日电:六月二十日福建各大新闻媒体以大篇幅报道:英国多佛尔港货柜车内发现五十八具疑为非法入境者尸体的消息,在福州的偷渡活动多发地区福清、长乐、连江等地引起震惊和不安,这些死者到底是哪个地方的人成为人们谈论的热门话题。今天,央视播发的新闻证实两位幸存者来自福建,哪家有人魂断英伦又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于是,这六十位偷渡客的“死亡之旅”也渐渐曝光,为人所知。

以往,福清、长乐有不少人偷渡日本、美国,经过政府的严厉打击和国际联手遏制,此路难通。于是,从今年开始“蛇头”就变换手法,在境外策划组织偷渡西欧国家。据知情者介绍,偷渡西欧国家首先由“蛇头”提供外国文书证明,让偷渡客以到俄罗斯、波兰、匈牙利、南斯拉夫等东欧国家旅游、商务、留学等为理由在中国出入境管理部门办理护照并获得签证,办理护照和签证十分容易。偷渡客公开并合法到达“蛇头”指定地点后,再由“蛇头”安排,通过种种办法进入西欧国家,其中包括藏身货柜车内。由于英国有庇护“难民”以及维护“人权”的政策,偷渡客入境后易于留下,于是成了偷渡客首选之地。偷渡客要抵达目的地,一般要经过两、三个月甚至更长时间的途中辗转。到达目的地后,“蛇头”向每位偷渡者收取相当于二十二万元人民币的费用。据悉,这次震惊世界的六十位偷渡客“死亡之旅”也应是走这条路的。据了解,“蛇头”采用“先合法出境,后非法入境”的做法,既可逃避中国反偷渡法规的打击,又有英国等“难民”、“人权”之机可乘,成功率极高,吸引力极大。…………

一晚上看了这么多的令人不愉快的东西,感觉好像全世界都被中国的偷渡潮给淹没了,身为炎黄子孙,很难受又无可奈何,晚上做了很多的恶梦。

(7)

为了与一位十几年没见过面的老友见面,我飞去纽约几天,陪他看了曼哈顿、华尔街、自由女神和哥伦比亚大学,亦带他品尝了中国城的港式饮茶和苏活区的现代酒吧。很兴奋但也很疲惫地回到凤凰城,电话留言机里有好几个人的录音,其中有阿瑟的道歉,说那天晚上有一个紧急任务,凤凰城移民局机关的人一部份被急派到边境增援几天,又不允许带手机,所以无法联络到我,说为陪罪下周请我到第一银行顶楼的俱乐部吃法国菜。还有查理催我资料的声音,他说他们的报告在等我的东西。另一个引起我注意的是周承洲的留言,他要我查看我的电子信箱。

我洗浴后换上睡衣,给自己倒一杯加冰的可乐并打开电脑,在几十封未查看的 E-Mail 里找到了周承洲的那封信…….

前天,是我的休息日。一早,我送一位朋友去机场,他准备去加州。突然,我的传呼机响声大作。一看,是单位在找我,而且十分火急。(加挂两个 911),我立即回话。单位的秘书说,安尼乐比来过两次电话找我,说是有三位中国偷渡犯将从落杉玑的少年监狱转到我所,中午之前会到。而令人耽忧的是三个偷渡犯对这次转移其监居住所的动机不了解,以为将被遣送回国,情绪波动非常利害,怕有意外发生,要我立即赶回单位上班。 我匆匆赶到单位,大约 11:30,他们到了。一男两女,都只有 16 岁,也都是来自福建长乐。他们是蒋练吾、林吟、林梅芬。文件显示加州地方移民法庭已经对他们三人分别作出驱逐出境的最终决定,如当事人在 30 天内未上诉,驱逐命令将付之实施。

三张尚未完全成熟的面孔仍然带有几分稚气,哭肿了的眼睛,沙哑的声音和满脸的泪水、鼻涕,无不令人同情。这时,他们更多地在观察,哭声也是断断续续,有目的地时高时低。两个女孩子还威胁地对我说:你们不是要把我们送回中国去吧?你们要是把我们送回去,我们就死给你看。

我把于方非、郭天宇、林农成三位叫来,让他们与三位新来的谈谈天。我想这样可能有助于缓解他们的情绪。果然,林梅芬一见于方非就惊叫起来,“方非!”,原来他们在福建老家是邻居。

这下可热闹了,6 个人用福州话热烈地交谈着,不悦的情绪一下子烟消云散。他们沉浸在“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那份兴奋中。

第二天,我再次详细地看了他们三个人的法律文件。没错,他们都已收到法庭的驱逐通知,而且在决定的时限内没有上诉。

落杉玑移民局已通知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落杉玑总领事馆,请他们签发回国通行证。

偷渡人员从其主观愿望来说,可分为自愿被驱逐和根据法定命令予以强制驱逐两种。大量的墨西哥人都属于前者,他们今天被抓,总希望第二天被遣送,而第三天他们将会原路返回美国。

而中国籍的偷渡犯则属于后者。他们花费巨资,历尽艰险,千里迢迢来到美国,都希望留在这里。但不论那种情况,要使对当事人的驱逐遣送成为事实,都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当事人的原住国必须承认并接受,如果没有原住国签发的回国通行证,驱逐遣送出境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一般情况下,中国驻美领事馆对这类案件都采取不于理睬,不配合的措施。但不管怎么样,既然落杉玑移民局已经通知中国领事馆,中国领事馆已可能随即签发回国通行证。也就是说,这三个人随时被驱逐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我决定与他们谈谈,以防事出意外。我把林吟、林梅芬同时叫到我的办公室。她们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边走边哼着不大成调的中国爱情歌曲。

坐定之后,我问她们:“你们在落杉玑呆了多久?”

她们都说:“一个多月。”

我接着问:“在这期间,你们出过庭吗?”

两人都说:“有一次。”

我又问:“结果呢?”

林吟回答:“我们输了,因为我们的律师没有来。”

我问:“你们请了律师?”

林吟补充道:“是我阿姨帮助请的,钱也交了,我还跟他通过一次电话。”

我不解地说:“你们花钱请了律师,而律师未出庭?”林吟点点头,表示肯定。

我换了一个话题,接着问:“你们知道开庭输了是什么意思吗?”

林吟、林梅芬都说:“不知道,周叔叔,我们没有文化,我们真的不懂。”

我说:“当时有中国翻译吗?” 两人都说:“有一个翻译官,他说什么我们都听不懂,只知道我们输了。”

我再换一个话题:“你们在福建家里都做什么呢?”

林梅芬说:“什么都不做,整天玩。”

我又问:“不上学?”

林吟答道:“学校离我们家很远,20 多里地,所以小学毕业后,就没有学上了。”

我再问道:“家里都有什么人,父母、兄弟、姐妹?”

林吟答道:“爸爸、妈妈,还有个姐姐。”

我说:“想她们吗?”

林吟有些激动了,说:“我最想我妈妈,每次想到她,我就哭,我就打自己,打脸。我妈妈最命苦,我姐姐有心脏病,家乡人都说养不活。我妈妈为了她吃了很多苦。现在为了我,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我,让我带到美国来,还欠人家很多钱。”说说说说就大哭起来,林梅芬也跟着哭了。我记得昨晚在登记当事人的个人物品时,林吟随身携带 1200 美元和一些首饰,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和她们交谈的目的和初衷是想利用孩子的思乡、思亲的心理来引导她们,以便使她们能够接受将被驱逐遣送的事实。我原想让她们知道,她们的家乡正在日益地进步,回国去会有较好的前途。然而这次谈话是失败、无效的。

下午,蒋练吾来到我的办公室,向我要信纸和信封,说是要写封信。我请他坐下,和他聊聊。

“怎么,想家了?”

“对,想写封信。”

“对了,你在福建家乡做什么?”

“修理摩托车,我跟师傅学了两年了。”

“这不挺好的吗?怎么想起来美国呢?”

“不是我要来美国,我在美国没有任何亲戚。我是想去加拿大找我叔叔,但老板搞错了,把我送来美国。”

“搭错车了,哪怎么办?”

“我已经被关 7 个月了,我想回中国去,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但不知道怎么样,就是不让我走。”

我向他解释,回国必须有中国驻美领事馆签发的通行证。他听后似懂非懂。

我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死了,还有个姐姐。”

“你妈妈呢?”

“我父亲死后,妈妈也改嫁了,嫁到邻乡。”

“这些年来,都是谁在照顾你呢?”

“我姐姐,我妈妈偶尔回来看看我们,但不能让那个男人知道。后来,我姐姐到福州的一家合资鞋厂打工,也把我一起带到福州,一直到我开始跟师傅学修理摩托车。我最爱我姐姐,我以后赚到钱,第一个要报答的人就是我姐姐。”

“所以你想写信给姐姐,告诉她你在这里的情况,对吗?”

“不对,我要写给我妈妈。”

“噢!”

“在我被遣送到这里的前几天,接到我妈妈的来信,到现在还没有回,她一定很着急。”

“怎么回事呢?”

“我妈妈再嫁的那个男人,是隔壁乡的乡长,人很坏、很坏,自己在外面吃、喝、嫖、赌,却不允许我妈妈回家看我们,还经常打我妈妈。现在,他不要我妈妈了,把她赶出了家,我妈妈真是没地方去了,只好回到我们乡村来。但我们的族长也不要她,不让她住。因为我父亲已经死了,母亲已改嫁,已经不是蒋家的人了。而乡亲们也歧视她,说很难听的话。我妈妈受不了,就自杀了,喝农药,但却没死,被救活了。族长对她说,你能否住下来,就看你儿子要不要你。你儿子认你做母亲,你就还是我们蒋家的人……”

蒋练吾已经说不下去了,大声嚎哭成了泪人。我也跟着他掉泪。我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他心里巨大的痛苦。他只是一个年仅 16岁的孩子呀!难道穷苦人的孩子就应该早当家吗?

我真的希望在将来能帮助他们做点什么,但现在我只能让他哭,大声地哭,痛痛快快地哭!也只能默默地祝福他和还有远方的他那位新时代的“祥林嫂”!

自从林吟、林梅芬和蒋练吾来到收容所之后,于方非、郭天宇、林农成三人开始改变对我的称呼,不再叫我“大哥”,而改叫“周叔叔”了。显然,他们意识到与我“称兄道弟”,从他们的“年龄”上说不过去。

于方非的表哥为他请了一位律师,法律事务授权委托书(G28)已经传到我们办公室。于方非知道后,高兴地像病人找到了良方,心情好极了。这会儿他正在琢磨着到纽约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去吃一顿,还是看一场电影。总之,他让人感觉是“头顶一片蓝天,正走在康庄大道上”,对未来充满希望和幻想。

林吟有位表姨在纽约,但始终都没能联系上。据说回中国为她父母过生日祝寿去了。林吟还有位“情哥哥”在滨夕法尼亚州,他们是双方父母指定的“娃娃亲”。这位“情哥哥”还算不错,经常打电话来关心林吟的情况。他兄弟三人都是偷渡来美的。在哈利斯堡开了三家叫“长城”的中国餐馆。

而出面为林吟的案子张罗的却是一位住在落杉玑的林女士。

我实在搞不清楚这当中的关系,也不想从深处和坏处去考虑这层关系。从口音来判断,林女士是北方人氏,一口标准的“京片子”,非常动听。她原是中国大陆某商务机构派驻洛杉玑的业务人员,已逾期未归。她讲话字正腔圆,音调总比人高一拍,“周先生,您真伟大,您真的为咱中国人争气了,我为您感到骄傲……”让你明知是奉承话还有几分高兴。

蒋练吾是个天主教徒,他把圣母玛利亚的像挂在床头,每个晚上必做一个小时的祈祷。他对天主教的教义并没有多少了解,但这不妨碍他做一个虔诚的教徒。

前天,接到一个从中国长乐打来的长途电话,对方自称是蒋练吾的表叔。他说他们终于找到了蒋练吾另一位失去联系多年的堂叔叔,而该堂叔愿意担保蒋练吾。在整个通话过程,此君时不时地在字里行间夹有英语单词,就像在美国生活多年的华人,讲起话来,总是我不“Care”,他人很“Nice”那样。

尽管疑团重重,但我还是与那位堂叔联系了。“堂叔”在纽约开制衣厂,讲着一口流利的国语(即普通话)。但“堂叔”姓姜不姓蒋,姜堂叔说孩子很可怜,他将尽力来帮助蒋练吾。两个星期来,收容所陆陆续续接收了不少中国籍偷渡犯,他们大多数来自福建福州地区,也有一些来自浙江温州地区。

杨百勇,一个很老实的农村孩子,样子也很朴实。两排发黄的牙齿似乎都不曾洗刷过。他 16 岁,紧张的时候讲话就不利索,结巴得利害。问他来美国想作些什么,“来来来美国赚赚赚钱呀,还还干些什么?!”他说。 刘至伦,16 岁,一个很天真的孩子。“我父亲在美国呀,他有西捌卡。周叔叔,你能借我一下口琴吗?我来美国前刚学会吹。”

很多当事人告诉我,他们的亲人有“西捌卡”,我问过包括安尼乐比在内的许多移民局工作人员,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从一位律师那里知道“西捌卡”原来是工作许可证。因卡上有 C8IN 代号,圈子中的福州人就这样称它为“西捌卡”。

游星冈,15 岁,一个可怜的孩子。他原有一个满幸福的家和快乐的童年。父亲与人合伙在家乡开了个烧瓦厂,赚了一些钱。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父亲在从黄山旅游回来后,莫名其妙地发起疯来了,生活不能自理,四处投医竟找不出发病的缘由。家乡的人都说是“中邪”了。沉重的打击使得身子骨本来就不硬朗的母亲从此一病不起,一年后竟撒手人寰。当时,游星冈才 12岁。几年来,游星冈与年迈的爷爷、奶奶相依为命,过着艰难的日子。

杨灵,17 岁,一个长得艳美的早熟女孩,嘴也很甜,动不动就是“谢谢周叔叔的指教”。她父亲在长乐承办了一家砖厂,赚了点钱,不惜巨金把她送来美国,希望她能有个好前途。

陈行,绰号光头李进。精灵地简直像一只猴子,有一个叫什么莉的女朋友还在大陆,每天都在写情书,求我帮他寄回福建。

大陆歌星光头李进是他崇拜的偶像。为此,他也剃了光头。他几乎不间隙地唱着歌,歌声悠扬。他的一首“你在他乡还好吗”常常令他的同伴们沉浸在无言的回忆中。他是持假护照在机场被捕的。被抓后在落杉玑移民局租来的廉价旅行社呆了三天。但不知为什么,三天都没有任何人给他食物,就像是被遗忘了似的。由于饿极了的缘故,他来到我们收容所,拼命地吃,结果呕吐不止,当夜即送往医院急救。

林衷启,17 岁,近 1.8 米的身高和那张稚气的脸孔极不相称。初中毕业后,在县城的百货商店做过几天快乐的售货员。他自己说,那是他最愉快的日子,每月有 100 多元的收入,由他自己支配。下班后或休息天就去逛街、吃零食、打电子游戏机。他在泰国滞留了 7 个月,从中国带出来的裤子现在只够到小腿上半截。他很文静内向,喜欢看书,特别是武打小说。一部《倚天屠龙传》看了 8 遍,故事情节甚至打的招式都能倒背如流。

林衷启的父母是长乐某中学的民办教师,我和他通过几次电话。有一次,我很冒昧地问他为何让儿子偷渡,林先生十分尴尬地说,家乡教育条件很差,想培养儿子上大学非常难。更重要的是世风日下,攀比风气盛行。他说,修条公路要大家捐款,有亲人在美国的家庭,一出手就是 500 美元,而我一个民办穷教师,要拿出50 元人民币都很困难,一气之下,就让独生儿子偷渡了。

黄单单,一个快 18 岁的姑娘,来自浙江温州地区,高中三年级学生,文化素质良好,略通英语,而且画一手好画。她的仕女图的确画得维妙维肖。她是持日本护照从泰国飞美国在纽约机场被捕的。刚到我这里时,情绪非常消沉、抵触,披头散发,完全是一副寻死的模样。“我的心已经死了,我什么都不在乎。”她这样说。

收容期间,她总是沉默寡言,尽量避开喧闹的场面。总喜欢一个人独处,或画画或看书。我曾经找她谈过一次话,希望她能以较乐观的态度来对待目前的一切。她却郑重地对我说:“周叔叔,我很尊重您,也很感激您的关心。但也请您原谅我的冒昧,别再找我谈话好吗!” 她在我们这里呆了十几天,在临保释的前两天,我们才发现她怀有孩子(应该说她自己也是刚证实)。当然,孩子的父亲是谁,只有她知道,或许连她自己也未必知道。一个可怜的孩子,她的美国梦还尚未开始就被粉碎了。她心灵的创伤可能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愈合。

胡小穗,快 18 岁。一个很文静、害羞的姑娘,与黄单单是中学同学。她是在西雅图入境时被捕的。来到我们收容所时,没有任何随身用品。我不禁好奇地问她。她说西雅图的警察不让带,无可奈何的她,只好把非换洗不可的内衣裤全穿在身上,一共穿了 5 件胸罩,12 条内裤和 8 双袜子。

胡小穗的一家人,父母还有三个弟妹都在纽约,都是从不同的途径偷渡来的,堪称“偷渡典范”。

郑理,绰号郑总经理。17 岁,一个乐观、幽默的小伙子,总是脸带微笑地吹着牛。“这个问题嘛,就这样定了,回头我让秘书去办。”随即拿起穿在脚上的拖鞋,当成“大哥大”,“是我,事情我都交代好了,你去办就是了”。然后再穿上拖鞋,背着双手,环视四周,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令人捧腹大笑。他有一个 21 岁,3 年前偷渡来美的哥哥在滨夕法尼亚州。

到三月为止,收容所已有 14 名中国籍偷渡犯。他(她)们是我们这个收容所的第一批学员。我称他们为“黄埔一期”。

我这里还有一封信,是黄单单离开收容所后我才发现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塞到我抽屉里的。对我来说,这种故事见得太多了,而对于你或许会有很多的感想。原信如下:

“周叔叔您好,我知道您一直想开导我,我也知道您是好心,您是我在来美国的过程中见到的最好的人。 我是一月二十三日到达纽约的,在机场被拘捕。同天与其他被抓的人一起被送到纽沃克的拘留所,我在那里过了一夜。虽然只是一夜,但是它却比我以前所过的无数个白天黑夜加起来还要漫长。我睡不著,只能坐在床上呆呆的望著前面的铁栏,脑海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的命运将会怎样。第二天早上,他们送来食物,简直难以下咽,我们吃不下,他们就让我们把东西倒掉,然后也不管我们是否饿著肚子。我开始感到我的恶运来了,接下去我将会有一段惨酷的生活。晚上,我被送到附近的一个青少年管教中心,在那里他们连牙刷、牙膏也不给我,我问了几次,他们都说等一下,结果都没有给我,向他们要卫生纸,他们都只拿一点点给我,每天都要问好几次。去外面放风的时候,那些美国人见到我,总是用异样的眼光在我身上瞄来瞄去,还”CHINESE,CHINESE”的大叫。我真想大喊中国人难道是怪物吗?为甚么要这样看著我,我感到无比的孤独与恐惧,这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冰冷的,到处都是铁门、铁窗,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地方,没有人关心我,我面对的只有嘲笑,我只好呆在房间以泪洗面,真的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何时我才能重见天日。

在接下去的十多几天中,我一直在几个不同的临时拘留所之间转来转去,每次走的时候,我都是提心吊胆的,没有人告诉我将要去哪里,也没有人告诉我接下去的命运将会如何,坐在囚车里,看看手上的手铐,再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我的心好痛,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我不停的问自己,我的命运为甚么会是这样的凄惨,为甚么别人可以在外面,而我却要戴著这副手铐坐在囚车里,我到底做错了甚么。二月十七日(大概的日期)我被送到达拉斯,在那里我结识了另外的三个中国女孩,原本以为我的命运会有所改变,至少我已有三个夥伴。没想到我只是结束了那边的痛苦而跳进了这边的深渊。关在那里的外国人天天欺负我们,不是骂我们就是拿东西扔我们,有一次我们几个坐在一起玩牌,她们一夥人坐在一起拿东西扔我们,圆珠笔还砸到我的腿上。有些管理人员看见了也不管。在去吃饭排队的时候,站在我后面的外国人常常拉我的头发,我不敢告诉管理人员,我怕说了,她们更会打我、骂我。有人欺负我的时候,我只能默默的独自流泪,关在那里的外国人,还要教我们吸毒,我们不学她们就骂我们 FUCK 之类的话,还说如果要留在美国,不吸毒就要杀头。呆在那常常头痛,有时候晚上都睡不著,痛的时候想看医生,却因为不会讲英语而没有办法。

我们渴望读书,可是他们却找出种种理由拒绝我们,不是说没地方上课就是说没有会讲中文的老师,我们渴望想打电话回去,他们都不肯,说一星期只能打一次而且只能打十五分钟,让他们帮我们寄信回去,他们都只是口头上答应,家里却从来收不到。在那里我们不能读书,也不能打电话回家,每天只能数著日子过,希望早点上庭早点出去,可我们得到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每次听到要”继续拘留”我们都痛不欲生,有一次,我们上完庭回来,因为保不出去,很伤心,那里的东西又不合胃口,我们吃不下,坐在那里一直哭。主管就叫翻译进来,恐吓我们说,要是再不吃饭就把我们一个个分开,强迫我们饭,我们关在这里已经够痛苦,为甚么还要说这样无情的话来伤害我们,我们感到绝望,在那里我们没有尊严、没有人格,每天还要被辱骂,随时都感到精神崩溃。我还不知道到底活著还有甚么意义。 月底的时候,跟我关在一起的几个女孩被送到别的地方去,而我一个人却被留下,我真得绝望了,泪水无止境的从我的眼眶中流出,我只感到这世界真的好残忍,为甚么人人都要遗弃我,有几个工作人员在一旁看著我,不让我一个人留在房间,她们不停安慰我,使我感到还有一点点温暖,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勇气。

第二天,我被送到圣东尼奥的移民拘留中心,在那里我又见到了昔日的夥伴。我们以为在这里会有好的生活,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可是我们又一次失望了,这里没有我们想像中的那么好,在这里,连最基本的生活用品也没有给我们,食物还是一样的难以下咽,而且每次进去拿东西都只能去一次,有时候,东西拿不住就倒了,还要被骂。有一次,开水还洒到自己身上,皮肤都被烫红了。在那里连呼吸新鲜空气的机会都很少,每天都只能机械化的呆在餐厅里,一呆就是几小时,然后再机械化的回房,每天都是翻来覆去一样的生活。而且还要不时的受到管理人员的辱骂,还常常说你们是中国人,这里是美国,我们真的很气愤,难道中国人不可以呆在美国吗?难道说黄皮肤、黑眼睛就低人一等吗?在这里,我们打电话的时候,如果有外国人要打,管理人员只让我们打一会儿就让我们挂断。而我们要打的时候,管理人员也不理,那些外国人都打了很久。人人都说美国是一个有人权、民主自由的国家,可是在这里人权哪里去了,公平哪里去。这里还不是一个存在著种族歧视。

二个月了,我受了多少的痛苦与折磨,只有最后到了您这里,才稍微感到好一点,每次我都只能对著天空,硬把辛酸的泪水往

肚里咽,我多么渴望我的明天是自由的,我多么渴望我能过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周叔叔,请你看了我这封信后感受一下这几个月来我所受的痛苦,我还没有成年啊,就受了这么多的苦难。人生谁无错,何况这并不是我的错。在这里我用最真的心向您宣誓,我绝没有怪您的意思,但我实在不想当面跟您谈这些。请相信我一次吧!

黄单单 匆匆我关上电脑,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南山,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有这样的少年经历?而这种奇特的经历磨难又会对她的一生,有多大的负面影响?

(8)

查理突然从华盛顿飞来凤凰城,这在一般都会事先有约的美国很少见。他在机场给我打电话说很抱歉,但他必须马上见到我。当时我正参加一个有关当地教育的一个听证会,很不好意思半途退席,所以请查理先找家旅馆住下,我开完会再去见他。这个听证会也有一项和非法移民有关的新法实施听证:以前非法移民的子女上学和普通美国人的子女没有区别,都可以享受从学前班到高中三年级的十三年免费教育。这样,即使偷渡来美国的家庭没有稳定的收入,但子女照样可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也许第二代就有机会溶入主流社会,成为中产阶级进入更高的社会阶层。但近几年因大多数纳税公民对非法移民的抵触情绪和教育经费的短缺,使得各地的民意代表和教育局对政府施压,要求不允许非法移民的子女进公立学校上学。但这种思潮遭到人权组织和移民团体的激烈抗争,双方最后妥协的结果是,承认非法移民的子女有受教育的权力,但不能使用纳税人的钱,必须交费入学。这个看似合理的立法,实际上剥夺了绝大多数偷渡者子女和少年偷渡者接受教育的机会。因为他们偷渡到美国后,通常连温饱都成问题,哪来的闲钱供孩子或自己读书?!

我以前和大多数美国公民持相同的态度,认为不交税且没为这个社会做过贡献的人,就不该享受建立在税金基础上的社会福利。但自从答应帮助查理他们调查少年偷渡者的生存状况,被他们“洗脑”,亦为他们这些义工们无私而博大的胸怀所感染,加上和周承洲谈过几次之后,了解到少年偷渡者和成年偷渡者的子女是非常无辜的,这种人生的境遇往往不是他(她)们自己所能控制的。所以我在听证会上大声疾呼,不能剥多少年男女受教育的的多数。没办法,美国是有钱人决定没钱人生活准则的社会。

我无奈地随散会的人流走出会场,一个头发花白西装革履的人从我身后经过时,故意以很高的声音对另一个人说:“我想那个反对新法的中国人也许是偷渡者的后代吧。”

我转过身厉声道:“请问你是不是准备让我把你告上法庭?”

对方急忙闪进人群,消失在停车场的黑影里。

我带着一肚子的气,来到查理住下的旅馆,谁知查理的脸比我更阴沉,两个一脸酱色的老朋友面对面对视了好一会儿,查理扔过来一份标明重要资料的文件,题目是“小偷渡客遭毒打,移民局滥权”。我看了一下才知道,有数名偷渡来美的中国女孩最近在西雅图的监狱遭到其他犯人的毒打,据人权组织接到的投诉,在最近被逮捕的三批偷渡者中,共有三十多人被扣押在西雅图的普通监狱里,其中大多数是未成年人,最小的只有 14 岁。查里他们和其他组织一直在关注这些孩子的案子,并到拘留处去探视过。他(她)们被关进成人监狱,就像罪犯一样被对待,有的孩子常受到其他犯人的欺负和殴打。但是,由于他(她)们不会说英语,又没有翻译,他(她)们没办法要求医疗和心理上的帮助,使得他(她)们受到的虐待和恐吓也不为他人所知。

查理说,这些少年偷渡者被当作刑事罪犯来看待,而他们唯一的“罪”就是没有签证。他们没有像以前其他族裔的非法入境者那样被一个人一个案子地处理,而是整个全被投入监狱,无视他们的法律权利,这本身就是种族歧视。我向他讲了刚才在教育局所发生的事,查理说我很同情你,但我也很理解那个白老头的想法,亚利桑那州是全美被偷渡者骚扰最多的地方,本来就不富裕的各级政府,每年化费大笔的经费用在非法移民身上,州民们怎么可能没有怨气?但这不属于我们关心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尽快到周承洲先生那里去一趟,亲身了解一下那儿的环境和情况。而且我听说目前关在西雅图这批少年中有四名小女孩将要达到十六岁,他们很快会被移民局从那里的监狱转到凤凰城来。她们向我们的义工表达了她们的恐惧感,因为她们听说要把她们关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我们已发信要求美国移民局要注意保护这些年轻人的利益,把他们当成一个一个的个人对待,而不是集体投入监狱。

更令人担心的是移民局已开始大批递解青少年非法移民,根据美国移民局纽约办公室上周公布的最新数据,今年一至九月份全美遭该局强制递解出境的非法移民与有犯罪纪录的合法移民,人数高达十三万三千五百二十二人,其中青少年的比例较去年同期增加五点五个百分点,也连续六年创下递解出境人数最高纪录。

纽约地区遭遣返的青少年偷渡者人数,从去年前九个月的二百二十一人,增至今年三百五十九人。遣返人数上升的部份原因,是由于移民局执行一项新的计划,该计划允许移民局遣返正在联邦及州监狱中的非法移民,由此看出他们把少年偷渡者关在普通监狱中是有原因的。我们目前已联合了十多个团体,准备就移民局将未成年少年偷渡者关进监狱的做法,在下届国会上举行听证会。所以,你这里若发现移民局有虐待少年偷渡者的情况,将会对我们在国会指证移民局有很大的帮助。

我告诉查理,我已和本地的移民局副局长建立了某种联系,也许会帮助我们了解情况。查理听完我两进两出移民局所受到的不同待遇的故事后对我大加赞赏,并希望能与阿瑟见一面。我真的没有把握阿瑟是否会见他,但还是答应了查理的要求下,把阿瑟约到了弗兰克的“船”餐馆那儿。

阿瑟看过查理的明片,脸上明显流露出一丝的不高兴,但他还是礼貌地举起了酒杯。我知道这顿饭对阿瑟有些不公平,因为我事先并没告诉查理的身份,只是说我过去在大学教书时的一位同事,想了解一下移民局的一些问题。连弗兰克给我们上酒时都看出状况不对,他用中文对我说:“你该不是把阿瑟这小子框到我这儿来赴鸿门宴吧?”

他见我点了点头,好像比我还明戏似地立刻退出酒吧,并关上了门,听后续的响声,我知道他又挂上了“阻客牌”。果然,大家一杯酒还没下肚,查理就来了个单刀直入,把刚才对我说的一席话,讨伐似的通通倒向阿瑟的耳朵里。阿瑟等查理说够后,很严肃地说,你们所谓的调查和了解到的只是非常个别的现像,比如前年“美联社”曾报道移民局调查移民偷渡案曾采用种族形象歧视手段,甚至还引用参与调查的探员的证词说,联邦执法人员在一项调查九十年代移民偷渡案中使用了对印度人及中国人不利的种族形象手段。搞得许多民权团体乃至国会议员都纷纷向我们质询,让我们应接不暇,也使得移民局声誉受到极大的损害。结果由司法部长雷诺命令调查此事,才发现被指责的该行动不但破获了一个国际偷渡集团,该集团走私非法移民 1.2 万人,总业额高达 2.2 亿元。该一突击任务后来导致 30 余人被起诉。

我们当时为了调查方便,复印了电话簿中的印度餐馆和中国餐馆的地址,然后下令移民局探员检查那些印中员工的身份。后来证实,大多数被抓的是墨西哥籍人。不过,也有多位印度中国裔被捕。在司法部调查的宣誓证词中,当地特勤督察和移民局地区主任都说,他们采取行动时并非具有特定的调查原因或线索。但这种情形便被你们这些民权组织指责为所谓的“种族歧视”。当然我们也承认,曾有些探员提出过质疑,对行动后所产生的政治敏感表示关注,但是疑民局还是下令进行了这个“搜寻任务”。而这项“以貌取人”的“搜寻任务”的曝光,起源于一名探员的投诉,他因表现不佳被排除参加那项任务,随后的升迁也因此错过。所以他才找到美联社去“暴料”。

阿瑟说:“我不敢保证移民局的所有人都是好人,但敢于虐待犯人特别是青少年偷渡犯的人,一定是千分之一或是万分之一的败类。我们移民局也希望找出这些人渣,希望在这一点上我们能合作。这里是一份今天早上的美联社新闻稿,你们二位先看看,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说完,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页纸放在查理面前,然后冲我挥挥手就走了出去。

查理气得胡子乱颤,说此人如此傲慢无礼,把移民局说成了一朵花,根本无视社会大众对移民局反感。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定位孰是孰非,就借机拿过查理面前那张阿瑟丢下的新闻稿,以掩饰我的窘境。

这是一篇有关美国移民与归化局局长迈斯纳访问北京的消息,她说中国已答应采取行动,协助配合美国政府制止蛇头通过船只运载偷渡者出境,但蛇头已改变偷渡路线和偷渡的方式,以追求日益增加的利润。她说福州人目前在美国华裔移民中占多数。那些非法入境的中国人要为偷渡旅程向“蛇头”交付高达五万五千元美金。许多人在有时候长达几个月的悲惨的旅途中惨遭折磨。

迈斯纳说,移民走私已成为拥有八十亿美元年收入的全球性行业,由资金和装备充足的组织周密的犯罪集团操纵。一九九七年,移民局的[面向全球行动]项目在海外建立起 14 个新的办事处,成立这个项目是基于这样一种认识,那就是,跟移民偷渡有关的犯罪活动并不是始于美国边界。[面向全球行动]项目的目的是要和移民来源国家建立合作夥伴关系,解决与大规模走移民有关的共同问题。

据迈斯纳说,北京和广州办事处的运作特别富有成效。一月份美国移民局就把 249 名在危地马拉海岸被截获的前往美国的非法移民直接遣送回福州。这是自一九九九年六月以来美国向福州遣送的第五批非法移民,共计大约一千人。几个月前,美国警方逮捕了国际非法移民走私活动在香港的主要头目“萍大姐”,使长达五年之久的国际范围的通辑搜捕宣告结束。这项行动得到了香港警方的大力协助。2000 年初,中国政府主办了辨别伪造证件的训练项目。

迈斯纳说,美国移民局邮件事务部第一次向 70 多人提供了培训。六月份,美中官员在北京举行了第三次法联合联络小组会议。美国移民局和中国公安部的代表讨论了加强信息交流及合作的具体方案。

迈斯纳说,共同反走私的努力正在取得成功。例如,美国海岸警卫队截获的走私船只数量大幅度减少。1999 年,美国海岸警卫队在关岛附近截获了六艘准备前往美国的载有数百名移民的船只。而 2000 年截止到目前,尚未发现大规模走私船。她说,我们虽然取得了重大进展,但是我们也认识到,要制止外国人口走私分子从人类痛苦中牟利的活动,目前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其中很关键的一点是,需要教育那些想偷渡的人如果把自己生命交给这些罪犯将是多么危险。最近在英国发生的 58 名中国人死亡的事件以及今年早期在西雅图货箱里发现三名偷渡者死亡的事件进一步说明,那些参与这种令人发指的活动的人把盈利看得比人命更重要。她说:“合作是我们打击贩运人口的最有力武器。”

她在北京对记者说,运用大船偷渡的方式已受到重挫,这是因为中国协助遣返这类偷渡者。她认为迅速遣返中国非法移民,是制止他们偷渡出境的最佳方法。她说:“让这些偷渡者把这个信息带回他们的家乡,让他们的同胞知道不值得付出巨款冒这么大的风险。”

她指出,从荷兰偷渡到英国的 58 名中国人闷死的惨案,揭发了偷渡网络覆盖面非常广。迈斯娜和另外 10 多名美国官员将到福建省。她此行是要同中国官员讨论加强合作制止偷渡。她说,对付蛇头的工作“变得更困难,因为他们把组织缩小,他们的偷渡路线更广”。她估计,去年美国遣返了 1000 名乘船偷渡入境的中国人今年至今已遣返了 2700 名乘搭飞机非法入境的中国人,预料到年底,这个数字将增加到 4000 人。

查理见我埋头在看新闻稿,说你不用看那些东西了,他能复印拿给我们的,肯定是对他们有利的报道。我看你这里的任务不会太轻松,不如抽几天到华盛顿去参加两天的讲座,这次是联合国人权委员会非法移民人权特别调查员所做的报告,他们的实际经验很丰富,你可以借机与他们交流交流。

(9)

在飞往去华盛顿的飞机上,我感觉我的退休生活全被查理打乱了,因为我过去十年常出差的原因,飞得我都怕飞机了,曾发誓退休后至少半年内不再坐飞机,但不到二个月又上了飞机。

那种无奈和多年的习惯,让我从公文箱中翻开了阿瑟给我的那份卷宗:前天半夜的时候,我们突然被叫醒,并让我们都拿好自己的东西出来,走到甲板上借着月光才看到我们的船和另一艘大一点的船挨得很近,我看到阿辉在那里指挥着让人放下救生的小艇,要求我们都过到那艘大船上去。我问他为什么要换船?他说:“你就别问那么多了,这艘船坏了,我不能再陪你走了,好好照顾自己,有时为了长远之计,吃些眼前亏没关系。”我被他说的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但由于被船员赶着上小艇,也就没在问下去。等我们分批被送到了那艘船上,才发现是一艘大货轮。而且立即一些很凶的人半推半拽地赶下底舱。进去后才知道这里已经有一百多人在里面。由于底舱内很小,而且男女混杂在一起,感觉像一堆货物堆积在一起。我借着昏暗的灯光数了数,大概有一百四五十人,其中女性有三十几个人,像我这么大的孩子也有十几个。没过多久有人扔下来散发着霉味的毛毯,以及两天一瓶的矿泉水。

此时我才知道这是蛇头为了省钱,将两船并一船。众人咒骂了几分钟之后,便开始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各自议论出来前的经历以及怎样筹款。他们有的是向亲朋好友借的,有的是自己这几年在生意上赚来的,而大部分人则是借蛇头高利贷筹的款,所不同的只是利息高低。在我们这帮人中,年龄最大的是五十二岁。年龄最小的只有九岁,他年底才满十岁。他原在福州马尾念小学二年级,父母前年已离开中国,现在在纽约开外卖餐馆。小孩外表清秀伶俐、智力聪慧、非常可爱。他整天围著我转,我逗他说:“你去美国后不怕别人把你卖掉?他说:“我才不怕呢!我有我妈的电话. 瞧!我把它写在…..”,他边说边伸出左手腕,自己一看,哇地一声哇哇大哭起来:“我把电话号码写在这里,怎麽变没了?……哇……哇……哇……”的哭个不停。大家听到哭声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已经三天了船乃在大海中不停地向前开著,一望无垠的大海呈碧蓝色,看不到岛屿,看不到来往的船只,海面上死一样的沉寂,孤独无味的海上生活渐渐地向我们袭来。整天都蹲船舱里,不是吃饭就是睡觉。会打牌的不停的打,赌得天昏地暗、搏得面红耳赤。不会的的只好干坐那发呆,做著谁也不知道的白日梦。还有的晕船的利害,躺在那里像死猪一样,脸上白呼呼地涎沫从口角边咕噜噜地往外淌,周围也被浸湿了一大片。下巴上沾满了又黏又腥臭扑鼻的饭粒和菜屑,舱里的空气简直令作呕。到处是呕吐后的残渣,这里一堆那里一堆,也不知道是谁的杰作。

在海上我们三餐都是吃稀饭,菜是每四个人一包榨菜,每到吃饭时间大家像刚从监狱里放出来一样,你推我挤霎时排成一串长龙。不管高矮胖瘦,能吃或者不能吃的,一律两勺的稀饭。天气渐渐地开始转凉了,从国内出来时只要穿一件衬衫,现在要穿两件衫才行。白天还可顶的过来,可是到了晚上就冻得发抖。每人一床薄薄的毛毯子怎能保暖?于是有人的毛毯就不翼而飞了。为此引起了斗殴,开始是一个人对一个人。后来一个乡对一个乡的人打,拉都拉不开。这时,只听到“住手!”的一声,回头一望几个船员手里都拿著各种武器,有的拿匕首,有的拿木棒,还有两个手里各提著一把乌黑的手枪。其中一人挥动著手枪大声吼道:“谁再动我就毙了谁!”

我们顿时都吓呆了,那个九岁的孩子睁著一双大眼睛,两只手紧紧地抱住我的腰。后来有几个人被船员边打边踢地带走了。看到这一场景使我想起电影上的抓状丁。一切终于安静了下来,但大家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夜深了女人,我们十几个年轻的女人不由自主地围坐在一起,大家开始议论偷渡为了什么?迷人的钞票?还是优越的生活?……

阿霞也是福建人,曾因偷渡被遣返过,她过去一直在家乡务农,家有六姐妹,家里生活相当困难。于是她去了广东打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在打工的日子里阿霞终于尝到爱情的甜蜜,跟一个福州小伙子好上了。一年后,两人私下结婚并有一个小男孩。后来丈夫在一次偷渡中失踪,留下无依无助的母子。遭受命运重重折磨的阿青,她发誓就是死也一定要让小孩子找到爸爸,于是她抱上小孩无怨无悔地走上了偷渡的道路。

阿霞第一次偷渡到了日本,可日子却不好过。阿青试过半夜三更到市场为人家做搬运,但由于小孩的啼哭引来人们的注意,她于是无法干下去了;她也曾试过为人家当保姆,可当人家见到她背一个小孩时,谁都害怕,不敢接受。阿霞痛苦万分,先是乞讨,住公园、住桥下,但好几次差点被日本警察抓住。最后,阿霞不得不忍辱去酒吧“接客”,用自己卖身的钱向一位华人租了一间仅八平方米的小房,这样,总算为自己和小孩找了一个安身之处,也让小孩第一次尝到牛奶的味道。但有一天当阿霞与一位男子在家里交易时,小孩的哭声引来了警察来查房。阿霞被警察抓走并被遣返回中国。但她还是不死心,听说美国的钱好赚,她就把孩子托付给小妹,找到蛇头坐上了我们这艘船。

秀珍是这艘船里长得最漂亮的女孩,身高有 1.68 米,容颜俏丽,皮肤白晰,属于很显眼的那种女孩。从上船到现在曾有不少小伙子围着她大献殷勤,其中不乏品貌很亮的,然而她根本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她向往的是美国的新生活,她说她这辈子要嫁只能嫁给“老外”,她认为中国男人都是废物,都是色狼,都是老冒,都有毛病即便有几个臭钱也特没劲,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去吧!

打从孩童时期起,她就知道什么是“过番”(偷渡)。每当村里有“番客”回来,只要有一点亲戚关系的都会提着鸡蛋去套近乎,想让“番客”赏一点手表之类的洋货。即使是破旧的花衣服穿在身上,也表示自家有“番客”,显得有钱、有地位。她说当她读初中时,父母为她换了四所学校仍担心她遭遇不良,最后让她辍学到镇里一家外资厂工作。但上班不久,涉世未深的她就被厂长给睡了。她说她干脆“破罐破摔”当起厂长的情人。这事让老爸知道后,拉一班人砸了工厂,还把厂长给打坏了。秀珍无法再呆在村里,与同村的几个青年前往深圳谋生。凭着一副迷人模样,她找工作那家见了那家要,三两年下来也积累了一点钱。但她觉得到美国才是她的梦想,所以她拿出全部的积蓄买了这张“船票”。

阿慧说她只有十九岁,但看上去却像三十几。她头发蓬松、眼角浮肿,无力地靠在墙上。说她是长乐人,其父好吃懒做还嗜赌,所以总过着穷日子。有一次,同村的一个蛇头答应带她去香港,费用等她赚了再给。阿慧与几个女孩一起上了远洋渔船,藏在死鱼堆下的船舱里。夜里船出公海,蛇头叫大家出来透透气,他把阿慧叫到驾驶室强奸了她。蛇头说:“反正你以后都要和别人睡,早晚都一样,而且你爸已收了我一万元安顿费了。”阿慧说当时她欲哭无泪,好想死,但被几位姐妹劝住了。那天夜里,同船姐妹一上岸就被推上一辆大货车,走了很久才停下,她们上了一幢楼房住下。阿慧提心吊胆,半睡半醒过了在香港的第一夜。隔天,蛇头找来“老板”辅导她们如何接客,阿慧趁他们没注意跑到街上,没命地向人多的地方跑,在一商场门口见到一个警察,高兴得昏了过去。她被遣送回大陆,那个蛇头吓坏了,请人给她爸送去二万元人民币,并说如果阿慧不告官,他可以帮她去美国,而且先不收钱,到美国后再还。阿慧说她知道这家伙肯定又没安好心,但为了自己的前途,而且也不想再面对无良的父亲,她一咬牙就上了船。

讲故事的人里有一个叫阿英的很会说话,她讲的时候绘声绘色,很吸引人。她今年只有 19 岁姑娘。为圆发财梦,她两次偷渡,经历了惨绝人寰的苦难,死里逃生。她的祖祖辈辈都是渔民,父母没有文化,靠打鱼养家糊口,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念过几年书的她,不甘心过这种苦日子,总想到外面闯世界、挣大钱。阿英听说到澳大利亚打工能挣大钱,村里有些人准备集资买船偷渡过去。穷怕了的父母听说女儿要到澳大利亚打工挣钱,认为这是一条发财路,毫不犹豫地支持女儿出去。他们一家人东挪西凑,还四处借钱,好不容易才凑足两万多元偷渡集资费。大伙买了一艘旧铁壳油轮改装的客轮,选出村里有航海经验的老陈头做船长。众偷渡者还商量决定,为了保险,老陈头等人先把船开到广东汕头,偷渡者则乘汽车到广东上船。10 月初的一天夜里,阿英和 50 多个偷渡者一起偷偷从汕头乡下乘带帆布篷的小四轮农用车赶到码头,悄悄地上了那艘铁壳船。几个女学生紧紧地拉着手,谁也没说话。夜半时分,船启了,这些不到 18 岁的姑娘踏上了生死未卜的偷渡路。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海上掀起大浪,船颠簸得很厉害,睡梦中的阿英被强烈的摇晃弄醒了,只过了一会儿,她的胃也翻江倒海起来。船上的人都“哇哇”大吐,整个人都虚脱了。三天后,风浪总算小了,晕船的人也“活”了过来。一波才平,一波又起,刚刚平稳下来的船开不动了。只见老陈头阴着脸走过来说:“发动机坏了。”与风浪搏斗了三天、刚刚缓过气来的偷渡者听说发动机坏了.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人们开始吵闹、骂娘。可是,毕竟是在茫茫的大海上,谁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发动机仍像睡着了似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船上的人再也沉不住气了,有的高声哭叫,有的跪在甲板上把双手伸向空中,歇斯底里地喊……顿时,哭声、喊声连成一片。

20 多天后,船上的人在飘泊中终于远远地看到陆地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这群筋疲力尽的偷渡者谁也没有料到一场更大的灾难即将降临。他们看到的陆地并不是澳大利亚大陆,而是隶属澳大利亚的一个小岛。这时忽然刮起了风,风越刮越大,海浪一个比一个高,浪头无情地扑向这些求生的人,像要把他们吞下去似的。她眼看着许多人被大浪打下船去,消失在大海里。直到第二天中午,被浪打昏的她才从迷糊中醒来,但面对的却是澳大利亚警察的手铐,她的首次偷渡就这样结束了。她是这艘船唯一活下来的人,所以她发誓再也不会去澳大利亚了,因为那里要找她的鬼魂太多了。这次上船前,她找人算了一命,说去东北方的美国,会让她有幸福的未来,所以她就毫不犹豫地上了这条船。

大概是因为阿英的故事讲得太真了,今天一早我们就遭遇到了很大的一次风暴,海面上的片片涟漪瞬间成了悬空的巨浪。我们这条船像个醉汉似地摇摆著,剧烈地颤动著,一个巨浪打来,能把整条船抛到了空中,又一个巨浪盖下来,又把我们砸入了深渊。货船在颤抖中艰难地前进,我们的心也跟随著翻滚的浪滔七上八下地不停的滚动著,会晕船这下晕的更利害,好一点的也被折腾得好不了哪儿。在大家的意识中死神已经绛临,谁也逃不出这一劫。顿时底舱里一片混乱,首先传来的是女人和孩子的尖叫声,而后男人也不甘示弱地哭的哭,叫的叫,有的自言自语,有的一副哭丧著脸,好像世界的末日就要来临。我的整个心悬在了半空中,紧紧地抱著那个小男孩,那种面对死亡的恐惧,令我到现在都不敢再去回忆。

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狂风暴雨、白浪滔滔,吨位不大的货船,摇摆颠簸,好像就要翻覆下沉了,大家以恐惧的目光互视。有的支持不住病倒了,不住的发出痛苦呻吟。前途茫茫,如今又逢恶劣气候,真不知能否安全渡海,不葬身鱼腹,就算天气转好,风调雨顺,但横渡太平洋,未来仍是危机四伏,前途莫测。我开始后悔一个人就这样跑出来冒险,并想那个不负富裕但很温暖安宁的家,想妈妈和妹妹们………

这世界好像有第六感官,也许这个叫春梅的小女孩阴魂显灵–我所乘坐的飞机居然开始猛烈地颤抖,在灰白的云层里忽上忽下,感觉好像坐在一艘在浪尖上飘摇的破船,旅客中开始有人发出惊叫。机长透过广播说,我们遇到了雷击,请大家系好安全带,我们必需紧急降落。在经过了难以描述的生死决别的感觉之后,我们终于安全地降落在阿肯色的一个军用机场里。由于这里离这个州的首府小石城还有相当长的距离,等我们到达小石城的机场时,已是黄昏时分。当航空公司征询我是继续飞华盛顿还是住下来休息一晚上时,我告诉他们我要回凤凰城,因为下午开始的讲座我根本无法赶上了,再去华盛顿已毫无意义,所以请他们安排最早的飞机回去。当我打电话告诉已在华盛顿会场的查我无法去的原因时,他说:“谢谢上帝保佑,让你平安无事,我们在电视上都看到新闻了,赶快回家休息,喝些威士忌压压惊。”

也许是真的受惊或是太累了,飞机一起飞我就睡着了…….

(10)

据美联社多佛消息:对中国偷渡客死亡案的法庭调查星期五发现,荷兰货车上的通风口被关闭,致使货柜内没有空气流通,造成这场五十八人窒息而亡的大惨案。

验尸官对法庭说,五十八名不幸的非法移民和两名幸存者用他们的鞋疯狂地敲击货车的车厢壁,试图引起外间对他们绝望处境的注意。

他说,受害者死于二氧化碳中毒——等同于窒息。

荷兰籍的货车司机瓦克尔星期五出庭,被控杀人罪,但警方还在盘问在英国和荷兰被捕的其他三名疑犯,试图查清这次惨案的全部真相。在瓦克尔于英国南部城镇福克斯通受审之际,英国警方证实这些死者并非比利时今年四月份拘留后释放的那批非法移民。

又讯,CNN 电视台星期五说,警方逮捕了六人,他们被控近年把一百多名斯里兰卡人偷渡进入欧洲。现在还不能立即得知,这个蛇头团夥是否与在英国发现的致死五十八人的偷渡惨案有关联。

……….

这是我在 10 号公路上开车时,从广播里传出的新闻,美国媒体一向不关心欧洲的新闻,但这次多佛惨案却让各大新闻机构住欧洲的记者出尽了风头,对偷渡十分头痛的美国政府也有意引导媒体在此问题上大作文章,以期在国会通过更严厉的移民法规。

《华盛顿邮报》昨天报道,据美国移民与归化局估计,每年大约有 3 万名中国非法移民偷渡到美国,这些人大部分来自福州附近。他们携带伪造证件,通过水、陆、空三种渠道进入美国。有关专家说,每年大约有 10 万中国人偷渡到其他国家。

报道说,根据美国联邦调查局的调查,美国正寻求从香港引渡的女蛇头陈翠萍(译音),她是中国福建省蛇头的“大姐大”。陈翠萍在纽约中国城开了一家纪念品商店,作为贩运非法移民活动的掩护。相信她在过去 16 年间,从福建省福州市郊区的长乐县将几千名中国人贩运到北美和其他地方。陈翠萍目前被关押在香港监狱等待引渡回美国,到时,她将被指控洗黑钱、人口走私、勒索等七项罪状。一位美国参议员在他的报告中估计,陈翠萍的净资产超过 3000 万美元。官方说,除在中国城的商店外,她还在长岛和新墨西哥州拥有农场。纽约亨特学院贩运人口问题专家翁彼得(译音)说,偷渡者每年从国外汇回福建省 5 亿美元外汇。

我按照周承洲给我画的地图,在 10 号公陆上往美墨边境方向走了很久,才找到他所讲的出口。路不是很好走,而且居然是土路,只见我行车过后,背后是一片尘土飞扬,黄土弥漫,不见天日。前方则是一片沙漠无边无际,渺无人烟。大约开了半个多小时,才远远看到一个有两层楼的小院,孤独地藏在沙漠的深处。我绕着带有电网的围墙转了一圈,引起了楼下警卫的注意,这时周承洲从铁门内走出来,我刚想下车,只见他摇摇手并开门上了我的车。他说非常抱歉我不可以进去了,不知为什么,移民局突然通知不准任何外人来访,本来我说你是来做研究的教授,都被他们拒绝。以前他们不会这样紧张,最近这几天全变了,而且还加强了警卫。我知道这是因为查理和阿瑟的会面引起的,但我没告诉周。面对本来可以进去参观的少年偷渡犯收容所,我不免很失望,只好远远地照了几张像。

我们把车开回 10 号公路,并在路旁的一家麦当劳坐下。我们各要了一份饮料后,周承洲说至到现在,收容所的全面工作才算完全步入正常的运作轨道,并渐渐形成制度。管理层实行三班,以确保收容所的顺利运作。他兼任二班的负责人,从下午 3:00值班到晚上的 11:30。

也许是看到别的人正在麦当劳吃饭吧,周承洲说他们的后勤供应部门是按照每人每天$10 的伙食标准,制定了包括点心在内的伙食供应计划,并要求厨师们尽可能做有中国特点的饭菜。

他说,我们的教育部门也正式开课教学。以学习英语为主,并有电脑使用课,自然科学教育,手工制作课,体育课等等。凭良心说,美国政府是相当道义的,投入大量的资金,提供了最好的条件,让这些非法进入其国家的偷渡犯,能有个受教育、受医疗保护的环境。然而,这些中国孩子对这一切并不领情。他们根本无心,也不愿意学习。就像散漫惯了的人,对按时上班会很为难那样。而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愚昧所带来的种种恶习。有一次,在公司的管理例会上,教育部门的负责人马利恩美棋卡提出要购置课桌椅时,我很好奇地问:“我们的课桌椅不是才买的吗?才使用还不到一个月,怎么又要买?”马利恩美棋卡二话没说,拉着我们来到教室,30 张崭新的课桌椅(桌子每张$30,椅子每张$70)被涂的涂,拆的拆,全被人为地破坏了。

对待食物也一样。一般来说,美国食物看起来都是很可口的,但不一定适合中国人的胃口。开饭时,中国孩子争先恐后抢着要,食物堆满整个盘子。但一口不对味,叭,一下全倒在垃圾箱内。然后再接着去要别的食物。食物浪费现象实在令人吃惊。难怪厨师们惊叫,这样下去,就是$30 伙食标准也不够用。

还有许多生活小事也让人难以忍受,诸如便后不冲水;使用过的便纸随手乱扔;在浴室里大小便等等。

我曾经和美国司法部长的一位特别行政助理交谈过,那是在他来我们收容所视察时。他说他对中国人的了解始于 80 年代来美的留学生。他对那些留学生的印象是诚恳、诚实、聪明、智慧、勤奋、进取心和责任心强。他也很婉转地说,这几年来,由于他本身工作的变迁,接触中国人的机会少了一些,因而就不曾再碰过那些好的留学生了。他的言外之意是显而易见的。从这一点上说,我恨这些偷渡犯。由于他们,中国人作为一个整体形象不再那么高大了。也诚实地说,我对这些中国孩子的态度,从一开始强烈的爱和关心,甚至是无原则的爱和关心,渐渐地冷却了,到后来,也较冷静和理性了。

3 月 11 日下午 3:00,我刚到单位,公司的秘书交给我一个密封的大信封。我正想拆开,安尼来电话,说今天上午接到中国驻落杉玑领事馆送来的林梅芬的回国通行证。遣送林梅芬本应立即执行,但考虑到白天孩子们都在上课,突然带走林梅芬,负面的震撼太大,搞不好还可能发生意外。因而决定今晚 12 时过后执行。林梅芬将乘凌晨 2:00 的飞机前往落杉玑,明天上午直飞中国上海。有关林梅芬遣送的资料都在那个大信封里。

整个下午我都在想,林梅芬能否接受这个事实,她会闹成什么样子,要是其他孩子被吵醒的话,又会怎么样?我决定今晚把林梅芬与其他孩子隔离开来,但要以什么借口才不致使她生疑。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挂进来,大多数是当事人的亲友。直到 6时过后,才稍有间隙。我一个人呆坐在办公室里,思考着我怎么工作。“周叔叔”,有人在背后叫我。我回头一看,是林吟和林梅芬正站在门口。

我说:“什么事,进来说吧?”

林梅芬说:“周叔叔,我好害怕!”

“怕什么呢?”我说。

“我们同屋的那个墨西哥婆,每天晚上都在床上念念叼叼,声音好可怕,像是在念咒。”

我说:“我想她是在祈祷吧。”

“不知道,反正我们很害怕。周叔叔,我们能不能另外住?”

果然,天赐良机,我说:“好吧,晚上我让你们两个睡在楼下的小房间,怎么样?”

两人好高兴,临走时,林梅芬得寸进尺地问:“周叔叔,明天让我打个电话去中国好吗?我好想我妈妈。”

我不加思考地说:“好,明天让你挂电话。”

两个孩子兴高采烈地走了。我却瘫坐在办公椅上,我违心地骗了她们。

孩子们在晚上 9:30 就上床睡觉了。约 10:30 我从楼上查班下来,经过隔离室,林梅芬和林吟还没有睡,正低声地聊着天,看见我,林梅芬叫住我:“周叔叔。”我走到隔离室门口停下来说:“9:30 就熄灯,你们怎么还在聊天?” 林吟、林梅芬同时说:“我们马上睡,周叔叔,别忘了,你答应我们明天打电话。”

我说:“我没忘,快睡吧,我祝你们有个好梦。”

回到办公室,我在想,12:00 过后,没有任何人可以和林梅

芬沟通,我实在不放心,怕出意外,便决定给她写封短信:

林梅芬,你好!

我是周承洲,也就是你天天在叫的周叔叔。今晚,你就要回中国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希望你能够想清楚并接受这个事实。回中国去,并不是坏事。你这么年轻,回国后好好的读书,我相信你在中国会有更好的发展前途的。 很抱歉,我没有能力帮你做点什么。但我有个姐姐在中国厦门,她是个很有爱心的人。回国后,如有任何困难需要帮助的话,你可以去找她。她的电话号码是×××××××。我大姐应该有能力帮助你在厦门就学或找份工作。

祝你一路顺风

承洲 即夜

临下班前,我把信交给三班的负责人朗姆太太,并告诉她今晚林梅芬将被遣送回中国去,如果她闹得太凶,就把这封信给她,实在不行的话,可以给我挂电话。听完我的话,这位一向面带笑容,非常慈善的白人老太太竟瞪大眼睛,对我咆哮起来:“不,她是个好孩子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她才 16 岁,她来这个国家,只是想上学读书,你懂吗?她要读书,这有什么不行,这有什么错?!”

朗姆太太哭了,我也掉泪了。这是发生在美国一个白人老太太对一个中国人的“怒吼”,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也让我太感动了。

我回到家刚刚上床休息,电话就响了。果然是朗姆太太。“周(Joe),很抱歉,这么晚了给你打电话,可那孩子实在闹得利害。”

我说:“让我跟她谈。”我可以听到电话那头林梅芬的哭声,很快,话筒里传来林梅芬的声音:“周叔叔,周叔叔,救救我,你救救我呀!”这样的哭叫声至少持续两分钟。

我试着去稳定她的情绪。“林梅芬,林梅芬,你不要哭,你听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今天要被遣送回中国去,这是政府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个事实。记得,这不是什么坏事,是好事。中国也在发展,也在进步,你这么年轻,回国后,好好读书,将来会大有作为的。”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林梅芬不停地哭,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我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看了。”

“你回国后,若碰到什么困难需要帮助的话,你可以与我的姐姐联系,我的

信上有她的电话号码,你记住了吗?”

“信我收在包里了。” 我见她情绪略有缓和,便说:“好了,现在收拾一下,再一会儿就要走了。”

林梅芬一听,又大哭起来。“不,我回去就惨了,要坐牢的。”

我肯定地说:“不会的。”其实,我也不能肯定。

“会的,我们家乡的人都说会的。”

这时,我父母也被吵醒了。我便对林梅芬说:“我妈妈会讲福州话,我让她跟你说。”

其实,我已没招了,急忙搬来救兵。母亲是名教师,她的说服、教育能力我是相信的。我把电话机的麦克风打开,我母亲就用福州话和她交谈起来。

林梅芬的情绪基本缓和下来了,我赶紧插话:“好了,收拾好你个人的物品,回国后,有时间就给我们写封信好吗?祝你一路平安,再见!”

林梅芬又哭起来了:“再见,周叔叔。”就像生离死别那样令人牵肠挂肚,我连忙切断电话。

父亲、母亲、我和我太太,端坐在客厅,谁都没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有我那刚满一岁的女儿睁着那好奇的眼睛,看着大人们,她是否会想:你们大人真奇怪,回家有什么不好,和妈妈在一起多好呀,我就最喜欢和妈妈在一起!

遣送林梅芬带来的震撼是强烈的。孩子们都成了惊弓之鸟,人人自危,担心同样的命运将发生在自己的头上。他们更无心上课,也无心吃饭,一个个垂头丧气,特别是林吟,整整哭了一天。

下午,我来到收容所,先去看了一下林吟,她趴在隔离间的床上,用枕头蒙着头,我叫了她两声,没有答应。我移开她的枕头,她才慢慢地倒过头来。这时,她已经不哭了,手上拿着一封信,我知道那是她母亲的来信,两天前是我亲手交给她的。

“周叔叔,今晚是不是轮到我了?”声音冷冷的。

“没有的事,至少我没有接到通知,你不用担心太多。先吃饭,我要去开会,会后我再找你好吗?”

大约下午 4:30,我在开会,一位二班的工作人员连门都没有敲就闯进了会议室,紧张地对大家说,林吟自杀了。

我一听,整个头皮都麻了,不由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奋不顾身冲往隔离室。这时,林吟正被人从隔离室抱出来,一边哭,一边挣扎着。我走近一看,她的左手腕正流着血。大伙七手八脚把她弄上汽车,我开着车飞快地赶往医院。

到了医院一检查,在她的左手腕上有长长的伤口,并不很深,不会危及生命。护士给她上了药,包扎起来,我们就打道回府。

我回到办公室,只见在我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把白色的塑料餐刀和一封信。林吟就是用这把刀切腕的。这把并不锋利的餐刀,虽不至于杀死人,却足以吓死人,我这么想。

我随手拿起那封信,就是那封林吟母亲的来信,它是这样写的:

吟儿:

妈这几天特别想你,每看到你姐姐我就想起你,每想到你我就哭,有时眼睛都哭肿了。我的命不好,你姐姐又是个废人。现在只有指望你能为我们家争口气,没料到却如此不顺利。别人家的孩子去美国都好好的,你却被抓,不知道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 前几天,我去后山的土地公那里烧香礼拜,还抽了一支签,签上说我们会有贵人相助。回家的路上,因下雨,我摔了一跤,村里的人都取笑我。自从你去美国之后,他们都在背后指指戳戳,说三道四,我真害怕,要是你被遣送回来,我们真不知如何见人,我们会被人笑死的。

你在那里要多求求法官和那里的工作人员。我想他们都是明理的人,会帮助你的。你不是说有位周叔叔嘛,你就多多求求他,求他不要把你送回来,我这里也会为你求菩萨保佑的。我让你带去的钱要收好,不要丢失了。在收容所里面要买些东西吃,不要饿着,不要太苦了自己,要把身体照顾好。你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很懂事,我们家就指望你了。

你爸爸还是那样,不哼不吭的。你姐姐的病也还是那样,县里的医生说可以开刀,但要花很多钱。等你以后在美国挣到钱再说,你说呢?

祝平安顺利

妈妈字

这样愚昧无知而又望女成凤的母亲,只能把心爱的女儿推上绝路!

第二天,我还是不放心林吟,上午便来到了收容所,林吟正在上电脑课,还主动与我打招呼,看来,她的心情挺好的,昨天的事过去了,孩子毕竟是孩子。

我来到办公室不一会儿,早班的工作人员苏珊斯密给我送来一封信,说是联邦移民局法庭刚送来的。她接着说:“周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和苏珊斯密斯并不太熟,而且看她神情严肃的样子,想必有事。“当然,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吗?”我说。

苏珊斯密斯说:“我退休前一直在社区中学工作,我先生一直为我们的社区服务。我们有三个孩子,都已经长大了,一个在加州,一个在北卡罗那州,还有一个在科罗拉多。我和我先生在这里有一所房子,我们不是富人,但经济还可以。”

我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知她告诉我这些是何目的,便试探性地答道:“那……”

苏珊斯密斯接着说:“我昨夜和我先生商量过我们想收养Jennifer。”

我不解地问:“谁是 Jennifer?”

苏珊斯密斯说:“就是那个姑娘,昨天她……”

我一下子恍然大悟,她想收养林吟!

苏珊斯密斯接着说:“我们不晓得这是否被允许,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应该办些什么手续?”

我说:“苏珊斯密斯,我非常感谢你和你先生的爱心,但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作为这个组织的工作人员,这种收养是不允许的。如果你非常喜欢中国或东方孩子的话,不妨向其他难民组织提出申请。”

苏珊斯密斯说:“既是这样,那就算了。”苏珊斯密斯很失望地走了,望着她的背影,我想,又是一个善良的朗姆太太。

苏珊斯密斯走后,我拆开她刚送来的信,噢,是开庭通知,共有七人,他们是:于方非、郭天宇、林农成、刘至伦、杨百勇、游星冈、陈行。开庭日期是 3 月 20 日。

几天来,事情一桩接一桩,像闷棍似的打在孩子们的心头,他们寝食难安,到了几乎要崩溃的地步了,特别是那七个就要上庭的孩子。白天,追着问:“我的 G28 收到了吗?”追着我要打电话。“我还没有律师。”夜晚,当我查班的时候,总可以听到孩子在说梦话,更有从恶梦中惊醒起来大哭一场的。

我和这些中国孩子朝夕相处,确实可以体会他们的感受。他们都不懂英文,对美国社会根本不认识,更谈不上了解。在完全盲目的情况下,要去应付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就像把一个人放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和完全陌生的荒郊野外,他一定会担心害怕,感到恐惧甚至绝望。

3 月 18 日,开庭前两天,除杨百勇外,其他孩子都陆陆续续请了律师。几天来,杨百勇是无时无刻手上捏着一张从同伴那儿抄来的一位律师的电话号码的小纸条,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给他叔叔杨殷殷挂电话。然而他叔叔却像失踪似的,不论是白天或黑夜都不在,这可把杨百勇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讲起话来更是结巴得厉害。眼看同伴们都有了律师,他再也耐不住了。

这会儿他正一边嚎哭一边用头死命地撞着墙,嘴上叫着“我死了。”

我把他带到了办公室对他说:“不要着急,我们可以帮你联系政府的免费律师服务。”

杨百勇一听急了,他说:“免免免费律师,哪哪哪没有用,都要花钱请他才会会会用心替替你办,周叔叔,你就让我自己打电话给这个律师吧!”

我说:“这不行,在这位律师尚未成为你的律师以前,我们不会让你与他联系,就像我们不允许当事人与担保人以外的其他人联系一样。话说回来,就是我让你打电话给那位律师,也不能解决问题呀,因为律师将会问你如何付款,而这是你无法回答,也无法办到的。我们现在能做的是再试试着联系你叔叔。” 我不抱什么希望地给杨殷殷挂电话,出乎意料地是杨殷殷接电话了。杨百勇一听,猛扑过来,两手抓住话筒,就像落水的人抓到救生圈一样。

杨殷殷表示要立即与那位律师联系。15 分钟后,杨殷殷回挂电话来了,说与律师谈好了,明早付款就完事。杨百勇终于转忧为喜,高高兴兴地走了。

3 月 20 日,我来到收容所时,七个孩子已经准备妥当,就像昨夜我交代的那样穿戴整齐,有的还戴上从国内带来的护身符,一个个神情肃然,看得出很紧张很担心的样子。

按照我们的理解(包括安尼乐比),今天的开庭只是一场更具形式意义的“唱庭”或可以称之为“点名”吧,不大可能有什么实质性的结果,因为法官对这七个处于“拒绝入境”法律状态的当事人无司法权,相反地,法官很可能会根据 18 岁以下的青少年不宜监禁的法律要求对移民局和我们收容所发难,指责我们没有及时释放这些孩子。

9 时开庭,法官是理查·怀特,一位精干的中年白人,讲话铿锵有力。翻译是一位约 50 岁的华侨,来自马来西亚,他的英语讲得不错,但中文我真的不敢恭维。

游星冈第一个被传上庭,他几乎是颤抖地走到被告席,脸色铁青。在询问姓名年龄之后,法官说:“你被诉试图非法进入美利坚合众国,你明白吗?今天是你第一次听证会,你明白你的权利吗?你有权申诉,有权进行法律咨询和寻求法律帮助”

翻译转过头来对游星冈说:“法官人很好,他问你懂不懂你的权利,你有请律师吗?” 游星冈赶快说:“有,有,有,我有律师。” 法官接着说:“我刚接到你的律师的电话,让我先和她谈谈,请稍候。”

扬声器传来游星冈律师的声音:“我是×××,我被授权代理游星冈的法律事务,有关授权资料我于昨日已呈送法庭。”

“我的当事人游星冈,16 岁,母亲已去世,父亲因疾病生活无法自理,已完全丧失对游星冈的监护能力。我的当事人有位叔叔在美国合法居住,理应成为该少年的法定监护人。但基于我接手此案的时间很短,在此恳求法庭推迟审理此案,以便我有足够的时间作案前准备。”

法官没有马上作出决定,转过来问游星冈:“你的律师说,你母亲已谢世,父亲因病已丧失对你的监护能力,而你有位叔叔在这个国家是吗?”

翻译问游星冈:“法官问你是不是孤儿,在家没人照顾对吗?你有个叔叔在美国对吗?”天啊,这样的翻译。我自言道。

法官同意律师的请求,决定推迟审理此案。

翻译却说:“今天就这样啦,没事了,下次开庭再通知你。”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林吟、林梅芬即使在有翻译的情况下,也没有搞清楚“开庭输了”的含义。

第二个被传上庭的是刘至伦,矮小的个头,充满稚气的娃娃脸,让人感觉他只有 12 岁。他总是很天真,又很认真地说着自己的故事,今天也不例外。

“我爸爸在美国,他走的时候我才 10 岁,都 6 年没见过我爸爸了,我记得他人很高大的,我妈妈让我来美国找他。可到这里都快一个月了,一直被关着,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法官验对了一下资料,转过来对我们说:“被告现年 16岁,已经被关押近一个月,是什么原因未能得以假释?”

Annie 赶紧站起来答道:“我们正在对担保人的资格进行审查,并委托全美天主教会对担保人的家庭进行访问。若情况属实,担保人没有刑事犯罪纪录,被告将很快被假释。”

法官一听反而火了,“什么家庭访问?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我也不懂你们移民局的内部规定,我只知道法律。”

法官语惊四座,让我们很难堪,但又不敢与他争论。

法官余怒未消,接着对刘至伦说:“你的亲人到庭吗?如果你的亲人到庭,我就让你当庭开释。”

我和安尼乐比对视了一下,她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事后她对我说,移民局总是充当“三明治”的角色,两头受压。

案子无一例外地被延期审理。

我又对你讲了这么多,希望对你的写作有用。我该去回了,我老板到时候找不到我,又该发脾气了。

在送周承洲回收容所的路上,我在想: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我了解这一切的真实原因,会不会发脾气?……..

(11)

为了了解福建人偷渡的情况,我曾给我一个过去在国内当记者的同事老史打了一个电话,请他帮忙搜集一些这方面的材料。他现在一家香港的大报做采访主任,这家报社是中资的背景,寻找中国的信息有先天的优越条件。

他不愧为是当年称兄道弟的铁哥们,几天后他 E-mail 过来一堆的材料,说他为此还专门去了趟福建采访: 我为你要的材料先去了香港中文大学和城市大学,查了很多的资料,也访问了几位在这方面有研究的教授,有两篇发表在《南华早报》英文报道很有见地,我翻译出来投给《广角镜》杂志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用,反正我是为你写的也为我自己挣稿费,我知道你的英文比我好,中英文我都附在了这封信的后面,你打开就能读了,顺便给些翻译上的指教。

你知道发生在英伦的“人蛇”惨案,把国际舆论的视点集中到了福清这个东南沿海的经济重镇。今天,当我驱车过福清市区进入龙(田)高(山)半岛后,沿路随处可见一幢幢、一簇簇的崭新洋房拔地而起,从外观上看其豪华程度真令人咋舌、羡慕。据说,这些洋房大多是这些年来当地人偷渡异国的“结晶”。福清是闽省的重点侨乡之一,华侨旅外历史已有六百多年。全市现有旅外华侨、华裔和港澳同胞几十万人,分布在世界数十个国家和地区,其中绝大多数集中在东南亚。近些年来,福清人旅外的脚步开始热衷于向欧美地区的国家发展。其中位于福清市东南部龙高半岛的龙田、江镜、港头、三山、高山等沿海乡镇,人们向外发展的愿望特别强烈。冒险出国为赚钱?为何这里的人总想往外跑?在采访中我了解到,这些沿海乡镇人多地少,土地贫瘠。二十年前掀起的走私狂潮,使这里不少人家尝到了一夜暴富的滋味,而守着家里的几分责任田一辈子也富裕不起来。所以,这里土地不是盖上了房子,就是乾脆撂荒。即使种地,也多是老人或妇女,年轻力壮的男人或者外出承包工程,或者办理出国劳务,正道出不了国的,乾脆就铤而走险偷渡出国,搏命一把。

在福建采访,听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台湾怕平潭,日本怕福清,美国怕亭江,英国怕长乐,全世界怕福建。”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平潭人偷渡的目标是台湾;福清人偷渡的目标是日本;亭江人偷渡的目标是美国;长乐人偷渡的目标是英国。福州地区近年来偷渡成风,尽管警方一再打击,而偷渡之风却屡禁不止愈演愈烈。为什么会有成千上万的青男壮女,抛弃祖祖辈辈的土地,别离慈母爱妻幼子,历经百般曲折,受尽人间的耻辱,甘付数万美元的代价,又是什么原因有如此巨大的诱惑力,使这些未受过训练的偷渡客,一个个顺从得像被灌了蒙汗药,躲进集装箱里,历经千难万险,拿生命来赌博呢?毛病在哪儿?问题在哪儿?

我们都知道福州人有移民海外的长久历史。现在东南亚诸国,如马来西亚、印尼以及新加坡都有众多的福州人。1979 年中美正式建交后,我国实行了对外开放政策。八十年代开始,不少海外福州人纷纷回国探亲,人们像看稀有动物一样对待海外归人。而这些海外游子回国绝口不谈美国工作之艰辛、困苦,反而像中了六合彩、挖到大金矿的财主一般,花钱如“天女散花”,住酒店包一层楼,办酒席摆几十成百桌,请戏班一台接著一台,建祖坟一个胜过一个。个个打肿脸充胖子,皆不知有的人回一次家乡,得花去多少年的储蓄和借款。这些海外华人会将金钱或贵重的礼品赠送给亲戚或朋友。这种做法致使许多当地人产生了一种印象,即海外的华人都很富有。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一些西方国家为了从发展中国家和地区获取廉价劳动力而制定不适当的政策和法律规定,或出于某种政治需要采取不当做法,诱导乃至鼓励非法移民,加剧了这种现象的发展。八十年代初期,中国东部一些沿海城市掀起了一股又一股的“出国热潮”,《北京人在纽约》、《上海人在东京》,包括后来的《狂吻莫斯科》等影视作品成了中国社会生活的一种真实反映。在”出国潮”的带动下,除了正常的出国留学和劳务输出外,有些中国人开始在海外华人的资助下非法出国。在福建长乐、马尾、连江等地的乡村,随处可见大块少有人耕种的农田。当地人说,强劳力大都出国去了,农田就无偿承包给外来的民工。路边村头处处可见挂着“国际旅游公司”招牌的小店,正在代售出国机票。令我不解的是,走在乡村,随便找人聊天,“偷渡”两字似乎不是什么难堪的字眼。时不时听人问:“政府为什么管得这么紧?”弦外之音,偷渡动只不过是没通过正规手段出境,无非就是“外出打工挣钱”嘛!

据说,在沿海一些乡村,有村民偷渡得逞,家里还设宴请客、放鞭炮、请戏班子加以庆贺。一些“蛇头”甚至被叫作“劳动局长”、“人事部长”。也许是因为沿海人敢于搏命的性格和海外亲戚、朋友较多的缘故,近二十年来,以投资移民、留学、劳务输出、甚至偷渡等各种方式出国、出境求发展和打工赚钱的福清人越来越多。早些年去日本的人较多,但由于亚洲金融风暴的影响,日本经济不景气、日圆贬值,以及日本国家对外来劳务控制较紧,挣钱不易,近三、四年来,则转向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西班牙、英国等国家。主要从事厨师、车衣及洗碗等杂工。据说,一个人偷渡到英国要付“蛇头”二十万元人民币左右,但在国外找到工作后,一般每月省吃俭用可寄回一万五千元至两万元钱,这样,一年就可以赚回本钱。

正因为此,龙高半岛一带几乎家家都有人或亲戚偷渡出国打工,尤其年轻人不喜欢在家种地,却喜欢去冒险偷渡。当然,如果偷渡出去后找不到工作,又被抓到遣送回国的话,不仅要被判刑三个月,还要罚款三万元,这样就有可能令其倾家荡产。

据说,偷渡英国较容易。因为英国的海关检查不太严格,容易混过关,一次混不过去就多试几次。到了英国后,往往很容易办到难民卡,再以难民卡换劳工证。近年来,偷渡英国的人渐渐多起来,找工作也变得不容易。但这些福清人却坚信,凭自己的吃苦耐劳精神和亲朋好友的帮助,一定能找到工作。一位刚刚有亲戚偷渡到英国的当地人告诉记者,以往偷渡英国都很顺利,从来没有被抓回来。所以,蛇头来组织“人蛇”去偷渡并不困难。

由于福建沿海一带公安边防检查很严,从海上偷渡出去非常困难。因此,蛇头们就改变策略,改以办旅游为名,到第三国、第四国后,再将旅游证件收回,改换难民证或其他证件偷渡到目的地。每次组织偷渡一般都有好几个蛇头,往往在国外有一个人蛇组织,大蛇头都在国外遥控指挥,由国内的小蛇头负责“招兵买马”,事成之后,小蛇头一人最少可抽五千至一万元。除了预交少量定金外,大部分的偷渡费用都存入银行的指定户头,待偷渡成功并亲自打回电话后,再一次性付清余款。如果一时凑不够钱,有的蛇头还允许赊帐,待以后赚到了钱再还,当然这种情况往往是亲戚或非常熟悉的朋友。如果要借贷,往往利息较高,约两分利息。即使是这样的高利贷,当地还是有很多人愿借,而且,往往是要靠高利贷才能出去的穷人。

附件一、《大陆非法移民的动机》

国际研究移民问题的学者认为,寻求经济机会和受到的社会压力是促使一些中国人离开家园向美国移民的两大主要原因。 有关国际移民问题的理论归纳了“推”和“拉”这两大因素。更好的经济机会把移民“拉”向美国,而工资低微和缺乏就业机会则把移民“推”出中国。

移民相信,他们到美国这座“金山”就能致富,因为同中国相比,美国的工资高。大部份非法中国移民来自中国沿海小乡村,特别是福建省福州市周围地区。中国一般城市工人的收入比农村人口的收入高出一倍,而在上海和广州这样的沿海大城市,工人的收入则比农村人口收入高出七、八倍。而美国的平均工资又是上海的平均工资的 20 倍 。一位中国企业家对法新社的撰稿人说,“到了中国和美国的工资差距从 1 比 15 或者 1 比 20 缩小到1 比 2 的时候,福州人就会停止向美国移民,甚至会从美国返回中国。” 对很多离开中国农村地区的人来说,在美国能够赚高工资的前景使非法进入美国和支付偷渡费用成为值得一冒的风险。在美国工作的不利之处是工资虽高,生活费用也高。按美国标准来说,非法移民的收入相对较低,而他们又要设法还清数额很大的偷渡债务,因此,一般来说,他们无法过上最起码的舒适生活。据研究移民问题的邝治中说,在餐馆或者服装厂工作的非法移民,一般工资为每小时 3 美元到 4 美元;为了还债,他们往往需要每周工作 80 到 90 小时他说,非法移民“始终处于最低层的、繁重体力劳动的劳工市场”,因为他们缺乏工作技能和语言能力。

中国日益增加的失业人口是一个“向外推的因素”。中国政府估计,公元 2000 年有 2 亿农民失业。失业人口的增加也增加就业的困难,同时也拉低了工资。值得注意的是,离开中国的劳工往往来自于中国的发达地区,那里有同西方国家联络和交通往来的基础设施。决定非法移民美国的中国人必须能够得到数额可观的资金。偷渡费用可高达 6 万美元,而这笔钱一般都靠从亲戚朋友那里贷款支付。大多数生活在贫困中的 3 亿中国人不容易接触到西方生活的引诱,而且不管是通过合法手段还是非法手段都不可能支付得起旅费。

在福州地区,去海外谋生通常被看成是一个人成功的唯一可能途径。一些村由于年龄在 18 岁到 45 岁之间的劳动力多数去了海外里而无法发展工业。家里人可以为偷渡贷款,但不会为想在国内开办企业的亲属投资。这一方面是因为在中国经营企业很不容易,但另一方面也因为人们认为在美国有更多机会。有些地方的人们如此坚信到美国就能成功,以致形成一种巨大的要家人前往海外的社会压力。福州人长期以来有着一家至少送一人“去海外谋生”的传统。最近,有家人在美国成了一种地位的象征。福州移民问题专家陈国霖说,“人们聚集到一起的时候,总是谈论自己的子女、亲戚、丈夫或兄弟在美国的情况。”

《南华早报》的一位记者在描述福建人的观点时说:“如果你没有勇气出国,别人就会看不起你;如果你不试一试,没有姑娘会喜欢你。”有些中国人不但觉得要成功就非去美国不可,而且他们到了美国还觉得必须摆出成功的样子。虽然非法中国移民往往会因为每天长时间的工作和经济上的压力而精疲力尽,但是,如果要把自己的窘况如实告诉在国内的家人和朋友,他们可能会感到很丢人。

如果这些移民如实向家人谈到自己的艰难处境,他们的家人可能会觉得他们懒惰或者爱抱怨。如果丈夫不愿到国外去闯一闯,妻子可能会威胁离开他,并且自己出去闯。由于分离所带来的孤独,很多非法移民会设法帮助其他家庭成员来美国。此外,别人看到非法移民寄回家的钱也会设法冒险偷渡美国。除了来自家人和朋友的压力,一些中国人还被称为“蛇头”的人口贩怂恿去海外。人口贩有时候作海外工作的广告,但是,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通过各种关系或者口头传递消息找到自己的贩运对象。在华人社区内部活动的人口贩也促使形成小地区范围内有大量非法移民出境的现象。蛇头们通过非法贩运人口出国获得的盈利远远超过那些非法移民本人的收益。有些学者估计,全世界的人口走私活动每年给犯罪集团带来大约 80 亿美元的收利。

附件二、 《非法移民的源泉》

由于各种文化和地理因素,大多数中国非法移民来自中国少数几个地方。中国东部沿海地区是来大批非法移民的一个来源。过去,大部份移居海外的人都来自于广东省,但是,如今,多数移居海外的人来自福建省和浙江省的温州。每个向外移民的地区都有现成可利用的离境港口,同时,那些地区经济也比较繁荣,使人们有一定的经济条件前往美国。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前往美国的中国移民有百分之 90 来自于中国广东省一个面积相当于美国罗德岛州大小的地区。在纽约市中国城的台山县移民人数如此之多,以至于在 60 年代以前,会说流利的台山话是在中国驻纽约领事馆工作的一个必要条件。台山人和广东省省会广州市周围其它地区的人同中国中央政府所在地相隔千里,使用的是自己的方言,然而他们距离包括香港在内的大海港却近在咫尺。地理和文化上与中国其它地区的隔绝,加上方便的出海条件,促使那里形成早期的海外移民。政治动荡和缺少经济机会也是促使他们移民海外的因素。定居美国的中国移民,有的夸耀美国的富有,有的感到孤独,这都促使家属和邻居步他们的后尘,千方百计远渡重洋。于是,美国接纳了来自中国一小块地区的大量移民。

今天,从中国前往世界各地的大多数移民来自于福建省一个面积相当于美国德拉瓦州的地区。福建省目前向外移民的情况类似于与其临界的广东省十九世纪向外移民的情况。多山的福建省位于广东省以北,隔台湾海峡与台湾遥遥相对。由于共产党政府谨慎地把国有工业置于远离台湾的地方,所以福建得以率先实现经济自由化。建立在沿海地区的出口工业也有助于福建省取得经济上的成功。

福建省轻工业发达,并有丰富的煤、铁、石灰石、水电、森林和水产等自然资源,再加上稻米、甘蔗、茶叶、水果等传统作物,它的富庶程度仅次于广东省。福建有两个不同的文化群体。

两个主要港口福州和厦门周围地区使用两种不同的方言。福建省省会福州的居民所说的方言,不仅说北方话和广东话的人听不懂,就是说闽南话的人也听不懂。而闽南话是厦门地区和台湾的方言。福建省省会福州市的注册人口为 150 万,另有大约 25 万流动人口。随着福州周围农田被变成工业区和经济特区,那里大幅度城市化。内地的下岗工人也流入福州市,希望能找到经济机会。福州地区的人有悠久的出海历史。最早的三合会就起源于福州附近。犯罪团伙利用长期走私非法物品而形成的关系网来偷运人口出境。多数偷渡移民并非来自福州市,而是来自福州周围各县,其原因显然是因为福州市的居民平均教育水平和收入水平要高于周围象长乐、连江和福清这样一些地区。

长乐市位于福州东南。长乐的注册人口为 60 万,但是,据报导,在长乐辖区内的一些乡镇,有百分之五十到八十五的人在美国。很多村庄的经济因人口外流而陷于瘫痪。2000 年 6 月,在一辆企图从荷兰进入英国的卡车后部窒息致死的 58 名非法移民就来自于长乐。这件惨案得到世界范围的报导。位于福州以北的连江县有注册人口大约 60 万。在连江十九个乡镇中,头镇和相邻的汀江两地向外移民的人数最多。在香港、澳门台湾的中国人中,大约有 160 万人祖籍在汀江。

沿海城市福清市位于平潭县附近,由 21 个乡镇组成。平潭县有向台湾输送非法移民的名声。福清有大量工厂就业机会,但是,很多居民却远离家乡到别处去寻找经济机会。福清居民历来是向日本非法移民,但是,在亚洲金融危机爆发以后,有越来越多的福清人试图非法移民美国。

温州居民移民欧洲,特别是法国、意大利和荷兰,在那里形成规模很大的社区。温州地区现在已变成中国人向美国非法移民的第二大来源。1993 年,[金色冒险号]在纽约港外搁浅,10 名非法中国移民淹死,在 286 名试图游泳上岸的船民中,有 40 名来自温州地区。

温州市是浙江省的大城市之一。浙江省的经济多样化,盛产茶叶,还有各种各样的制造业,包括造纸业、丝织业、发电机和大型设备制造等。同广东和福建的情况一样,浙江的经济成就似乎掀起而不是降低了人们向外移民的欲望。数十年来,移居美国的非法中国移民来自中国东部的广东、福建和温州等沿海地区。在美国的中国城,福建移民已经取代广东移民而占主体。将来,温州社区也许取代福建社区的地位。

几乎所有偷渡到美国的中国人都梦想发财,但没有几个人成功。亚洲问题学者邝治中在接受《美国参考》高级编辑简·摩斯的采访时,描述了中国移民面临的障碍。邝治中知道很多移民梦想破灭的事例。他是纽约亨特学院美国亚洲研究系主任,着有专著《受禁工人:非法中国移民和美国劳工》。为了写这本书,他采访了数百名合法和非法居住在美国的中国人。

邝治中发现大多数非法移民都没有实现他们的发财梦。他说,偷渡人数的巨增,使得非法和合法在美国工作的中国移民的工资标准下降。邝治中说,自他的这本书于 1997 年出版以来,中国人偷渡到美国的费用从每人三万美元涨到了五万美元。然而他指出,费用的增加没有减少想偷渡到美国的中国人的数目。在过去的几年里,非法移民大多数来自福建省。现在,偷渡活动也吸引了中国其它地方的人。邝治中说,偷渡人口贩得以把偷渡客来源扩大很多。根据邝治中介绍,自七十年代以来,福建人就开始偷渡到美国。他们中的很多人利用了美国政府 1986 年和 1990 年的大赦法。邝治中说:“这些人已经立住脚。他们中的一些人很成功。他们没有后来者所遇到的那些问题。”

邝治中解释说:“当市场饱和后,新来的人的处境更加无助。他们付的偷渡费更高,而面临的是劳工市场极端过剩的情况。他们不大可能向上发展。更糟的是 ,那些压榨他们的人,正是比他们早来美国的人。”

不会讲英语,又不具备什么职业技能的非法移民,发现自己被限制在美国城市的中国城里。美国最大的中国城在纽约市,这是绝大多数非法中国移民聚居的地方。但大多数非法移民都年轻力壮,经受了偷渡来美国的考验。难道他们的决心和任劳任怨超时工作不能使他们成功吗?

邝治中的回答是,这不一定。邝治中说:“如果你欠了五万美元的债,既不懂英语又没有什么市场所需的工作技巧,你就只能在餐馆或制衣厂工作,只能挣每小时三到四美元的工资,每周要工作八十或九十个小时。到了月底,你要把月收入中相当大的一部份交给蛇头……”。“在这种血汗工厂当苦力,你每年能积攒一万美元就不错了。如果你身体健康,能不停地工作的话,大概五年能还清欠款。” 邝治中说,大多数偷渡来美国的人都是年轻人,他们把受教育的机会作为代价,得不偿失。例如,如果一个年轻人要用五年的时间偿还欠债,当他想回学校读书时,可能会发现自己年龄太大了。邝治中补充说,”如果你在中国人里工作,或是给中国老板干活,周围的同事都是中国人的话,你永远别想学会说英语……”。”然后,你就会一直被限制在血汗工厂市场中。就算你每月能攒一千美元,也不够用来摆脱打工的处境。也许你能拿这笔钱和其他人合伙开一个快餐外卖店。

不过,如果人们观察一下今天的美国,比如曼哈顿,每条街上都有两个福建外卖店。他们在竞争中互相残杀。邝治中解释说:“”我指的是机会。机会就象漏斗,越来越小。如果你欠的钱多,你的处境就是极其困难的。”邝治中承认,即使美国的低工资对于每年只挣几百美元的中国人来说,也是有吸引力的。不过他同时指出,雇佣非法移民的老板不按时付工资的现象,变得越来越普遍。邝治中说:“在过去的几年里,虐待劳工的现象急剧恶化。现在,对拖欠工资不付的怨声越来越高。” 邝治中他说:“有些人说,‘我们每小时只挣三美元,但这同国内的情况相比还不错。’(美国联邦政府呼吁使工人的最低工资达到每小时5.15 美元,但各州的具体规定不同。) 不过,如果你每星期工作八十到九十小时,你的老板拖欠工资不付,又没有法规能有效地制止这种做法,那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邝治中警告说,不遵守劳工标准的现象随处可见,但中国移民的处境更糟。 邝治中指出,欠债的压力迫使许多非法移民走上犯罪道路。他说:“如果给蛇头当打手,就能更快地攒够钱。” 另外,长时间地辛苦工作,使很多非法移民很容易生病或受伤。邝治中指出,”如果你生病或受伤的话,没有人能帮助你。“尽管美国医院急诊室的设施先进,但没有美国医疗保险的移民,面临着非常高的医药和治疗费用。而且非法移民一般享受不到雇员救济。这种救济可以帮助在工作时受伤或生病的工人,维持一定的收入。邝治中也承认一些中国非法移民成功地赚到了钱。”中国有句俗话说,一将成名万骨骷,意思是,总有少数人成功。这些成功的人来美国比较早。他们攒够钱后买下一个外卖店,然后雇佣他们的亲戚来帮忙。他们的这些亲戚都要付高额的偷渡费用才能在外卖店里打工。不过,那些有关非法移民不断寄钱回家,使家人盖起了漂亮的房子、过上了好日子的故事,又怎么解释呢?邝治中说:“我到过很多非法移民的家乡。很多人家都没有盖起漂亮的房子。有些好房子里住的是蛇头和靠做偷渡生意发财的人。

不光是在中国,在任何地方都如此:出了国的人盖起的几幢豪宅,成为了人们真正向往的异国财富的象征。”邝治中说,我想,如果你要付五万美元才能来美国,那么在几年之内,你没钱来盖房子。但就是那些在国外勉强维生的移民,还是不断地往家寄钱。邝治中认为:“这对那些想来美国的人是一种鼓励。”邝治中说,我不认为背井离乡,移民国外的人都对物质追求有理性的识。换句话说,在中国和世界上的许多地方,有很多人感到只要他们留在家乡,就没有出路。对很多年轻的中国人来说,离开中国到别的国家寻求发展已经变成正常做法。邝治中说,这里有自尊心的问题。如果你们村里的男人都走光了,而你还留在那里,那么别人就会觉得你很傻,你家里人也会强迫你出国。这样一来,你走是不是有道理,已经不是首要考虑因素了。邝治中认为,中国人和美国人对非法中国移民的可怕处境,都没有正确的认识。很多美国人强调的是亚裔通过种族团结和互相帮助取得成功的事例。但是,过去使中国移民在经济上不陷入困境的互助信贷方式,已经在新移民带来的巨大压力下崩溃了。

纵观美国历史,很多国家的人涌到彼岸的美国来寻求更好的生活。很多人成功了。福州人目前是来美国的非法移民的主要组成部份,他们有到他乡寻找财源的传统。但正象邝治中在他的专著《受禁工人:非法中国移民和美国劳工》一书中所说:“在美国的福州人的状况,是移民融入美国社会的方式不断变化的写照。

在美国南北战争之后,欧洲移民为美国首次大规模的工业发展做出了贡献。他们和美国印第安人一起,集中在城市大型工业区里做工。他们最初栖身的移民聚居区,只是过渡性的客栈。当他们适应了新的社会,并学会了英语后,就不再需要这些聚居区了。谋生的压力迫使他们东奔西走,哪里能找到工作就去哪里。他们最终在聚居区以外安家,学会了英语,并融入美国社会。”

“今天,没有一技之长的外国劳工被二包工头雇佣,在零散性行业做工。很多二包工头把厂址移到外国劳工聚居的地方,从而形成新的聚居和隔离模式。由于大多数中国劳工被华人老板雇佣,在被当代学者称为”民族聚居区”的地方打工,所以他们更加与外界隔绝:他们的生活、工作和社交都在聚居区内进行,这使适应新国家在一开始变得比较容易,不会说英语也无关紧要……”

“不过,这些民族聚居区是种陷阱。移民们不仅注定要长期地被包工头雇佣,这些地区的社会和政治控制权也被个别的头面人物掌握,他们可以不经美国政府的审核,任意制定整个社区的法规和劳工标准。这使得在聚居区内经营的人得以无视美国劳工法,而执法官员经常表示,他们除了同当地的头面人物打交道外,别无选择,因为民族聚居区的社会结构难以穿透,而且只有少数官员懂这些移民的语言,难以有效展开工作。”

也就是说,中国人只看到了偷渡的成功一面,而没有看到那些跑到外国非法打工的人遭受的痛苦和他们的悔恨。如今蛇头在中国地方上还有很大的政治势力,所以即使中央政府想来阻止偷渡这个犯罪行当都非常地困难。据一些专家说,仅福建的偷渡业每年营利就高达数十亿人民币。

(12)

《自愿出国劳务合同书》:

兹有出国方(以下简称甲方)自愿出国寻求劳务发展,委托代理方(以下简称乙方)办理出国有关手续。在双方目标一致的基础上,为慎重起见,制定如下协议,以便共同遵守:

1、双方议定甲方出国的总费用计三万美元整。甲方将身份证影印件及现金二千美元交给乙方作为报名费用,拿到出国手续后再交二千美元。甲方提供给乙方一名在目标国的亲友地址和电话作为担保。乙方提供给甲方一名国内亲属作为担保;

2、乙方为甲方办理出国护照、签证等手续。三个月内乙方如不能成交,甲方有权中止合同。乙方应付还甲方的报名费;

3、离开大陆后,在国外的一切费用均由乙方负担。甲方一概不管,直到抵达目标国为止;

4、途中如有意外,由乙方负责;如果甲方不听从乙方的安排和指挥,擅自外出活动而发生意外,后果由甲方自负;

5、假如途中被抓,双方各付一半的保金。这笔保金不包括在四千美元之内。由甲方自己和家属承担;

6、中途如遭遣返,或被有关部门扣留罚款,由乙方拿甲方的报名费一千美元抵账,不足部分由甲方负责,余下的三千美元,乙方不退还给甲方;

7、遣返者如被警方拘留或判刑,则与乙方无关,责任由甲方自负。中途甲乙双方不得终止此协议的条款。乙方不得将甲方转手卖给他方;甲方途中也不得跳线另找代理人,否则违约方自负后果;

8、到目标国后,甲方的担保人应按此协议执行。如有异议,乙方有权羁留甲方;如七天内不能付清余款,则每天加一百美元作为甲方的生活费用;

9、甲方到目标国后,在乙方处不得自行逃走或离开。否则,余款也是由甲方的担保人或大陆的家属负责付清;

10、本协议自签订之日起生效,待甲方抵目标国付清余款后,此

协议作废。

甲方签字:XXX

乙方签字:XXX

XXXX年X月X日 阿瑟把约我到市中心一家安静的小咖啡馆里,递给我这张用中文手写的偷渡合同,他说类似的东西移民局里有许多种,这份他有翻译件,所以知道其中的内容。他问我是喝哥伦比亚咖啡还是要美国的,我说你自己随便喝吧,我只要一杯冰水。

“我真的很难理解你们中国人,就凭这不到半页纸的所谓的合同,就敢把命交给对方。”阿瑟说他更不能理解那些憧憬外面世界的中国偷渡者铤而走险的故事不断地重演,他们以为到外头吃点苦头,终有一日可以衣锦还乡,或者每个月汇钱回家,使家中的老小过更好与更体面的日子。

我说正是他们这么单纯的想象和渴望,加上一些国家的法律漏洞,使这些“人蛇”成了偷运“蛇头”的走私品,也成为他们发大财的牺牲品。

阿瑟说,我昨天还看到《纽约时报》该报记者撰写的一篇文章,认为偷渡费高昂,助长了华埠色情业的泛滥。撰写该文的记者采访了社区防治爱滋病工作人员,他们忧心的说:“按摩院像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了”,记者并且引述华文报纸的广告主管表示,类似的广告在过去两年来,至少增加了一倍,以某周一为例,纽约地区一份华文报上就有一百个以上的色情按摩广告。

《纽约时报》引用享特学院教授邝治中的调查报告,认为华人女性从事色情按摩业,有三种主要的类型,第一是来美国之前就知道要卖春的人;第二则是到了美国才知道偷渡费这么难凑齐,所以乾脆下海筹钱;第三则是被蛇头答应有工可做,偷渡进美国后才知道被骗,半推半就地进入色情业。邝治中说,从事按摩业的女性都经过某些挣扎,背后的因素也很难清楚的界定,但他认为在大方向上,绝对和水涨船高的偷渡费有关,偷渡费越高,越是鼓励偷渡客寻找赚钱的捷径还债,在经济的压力下,在没人认识的异乡卖春就成了一个选择。《纽约时报》描述华埠的色情按摩院集中在坚尼路、披露街、东百老汇一带,布碌仑的八大道和皇后区的法拉盛也不少。邝治中表示,《纽约时报》形容的那种外观是“护肤坊”但挂羊头卖狗肉的色情按摩院,其实是华埠色情业的少数,绝大多数的按摩院都设立在一般的住户公寓内,根本不必多花钱来假装一个门面,大部份的按摩院外头有保镖看门,只有熟客循报纸的分类广告找上门,才得其门而入,从外表上看,很难察觉出华埠色情业的泛滥现象。我听说凤凰城也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我说我是从来不去这种地方消遣的,你不如派几个探员到处按摩一下,他们也高兴,你也放心。

阿瑟说我跟你说认真的,仅在今年 1 月上旬,我们已经遣返了246 名偷渡者。而去年,遭遣返的偷渡者就有 4048 人,分 38 批回返中国。这只是偷渡客被截获后遭遣返的数目。尽管中国当局也严厉打击偷渡,但每一年离开中国的“人蛇”,还是远远超过这个数字。根据估计,每年单是从福建偷渡出去的就有 10 万人。 他们出走的方式,不是像本世纪初“卖猪仔”那样,但是很多人最终的命运,似乎也不比他们好。根据我们对偷渡犯的审问,他们中很多并不是从福建口岸偷渡的,有许多是从广州、宁波、北京、上海、湛江、海口甚至大连出发,而到欧洲的偷渡者则是持假护照从中国到越南或泰国、飞俄罗斯,在从前苏联的小国取道乌克兰,入捷克、德国到荷兰,然后在荷兰停留,再辗转以集装箱货运的方式到英国、西班牙、法国等地。一些偷渡者的家人被我们派到中国的调查员访问时,甚至连什么是集装箱也不知道,当知道 是“铁箱”时,有人说:“老板讲过箱子是密封的,但里面有氧气给偷渡的人吸,很坚固、很安全。”

由于我们和加拿大合作对“人蛇”采取厉害地打击,因此这几年来,到美国、加拿大的偷渡费,已经从 1 万多美元涨到 4 万或5 万美元。据我所知,福清市、长乐市、连江市、亭江市等,都是偷渡者的“来源地” ,听说亭江这个地方,被当地人称之为“寡妇村”,因为在过去的 10 年内,大约有 80%年龄介于 20至 40 岁的壮丁都已经偷渡到美国赚钱。更可笑地是中国已成为美国最多政治庇护申请者的来源地。理由通常是在家乡因为宗教、一胎政策、六四事件等,声称受到政府迫害或不公平对待,留下会有危险。因为这些政治庇护的申请者可以享有住屋、生活津贴和日常用品购物券等福利,同时也可以自由工作。而由于审批申请和上诉一般都需要三五年的时间,因此这些偷渡客可以在基本生活得到照顾的情况下争取时间赚钱。

申请政府庇护作假的情况已经引起了我们的注意,美国移民法在几年前的改革,其中就有为了对付这种政府庇护申请作假的条款。但仍是防不胜防,因为有些中国大陆非法移民,可以从中国大陆获得各种伪造的文件和所谓的被迫害的「证据」,以今天中国大陆造假成风的社会环境,假文件,假证据,都是唾手可得的。很多中国大陆非法移民为了得到政治庇护,进入美国后则积极叁加民运活动,和民运名人合影,在集会上争先恐后地批判共产党,但一旦其政治庇护被批准,这种人则在民运活动中消失了。最近,因为大陆政府取缔法轮功,这些人摇身一变,又都成了法轮功的忠实信徒。有一次我们据报搜查一家车衣厂,被抓住的十几个非法移民立刻都坐在地下,盘腿发功,说他们都是法轮功的成员,真让我们哭笑不得。仅管明知这里面有假,但又不能拒绝,因为有很多声称保护人权的组织在盯着我们,你让我们怎么办?

仅我在移民局分管偷渡方面的工作以后,能记得的大一点的偷渡事件就有:

1996 年 10 月 在百慕达,发现“星达号”上藏有 109 个偷渡客。

1997 年 8 月 在墨西哥截获 65 个偷渡客。

1998 年 8 月 在圣地亚哥发现“志永号”藏了 170 个偷渡客。

2000 年 1 月 在西雅图日本“五月角号”上发现 18 个偷渡客,其中 3 人已经死亡。

2000 年 4 月 在洛杉矶“亚当斯总统号”的集装箱发现 15 个偷渡客。

2000 年 5 月 在佛罗里达州海岸截获 17 个偷渡客。

听完阿瑟的大段说词,我说,对于成年的偷渡犯,你们所采取的严厉措施,我没有意见。但对于那些未成年的少年偷渡者,应该有所区别对待。

阿瑟看着我说:“我也和你一样对那些小孩很同情,但他们对我来说就是犯人,是偷渡犯。我们已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善待他们,有人还不满意,那些人权组织有时候是吃饱了没事干,他们都和你一样是有钱和有闲阶级,根本不了解我们这些给政府打工的苦处,你总不能让我们把你们那些小同胞送到假日旅馆里供起来吧?”

阿瑟说他很喜欢跟我做朋友,但不想被朋友利用,所以希望我离那些人权组织远些。“我们的工作是阻吓那些非法进入美国的人,是依法办事。而你那个叫什么查理的教授所做的是无事生非,请你告诉他,我不想再见到他。”阿瑟说完递给我他一直拿在手中挥舞着的那本《新闻周刊》,他说上面有一篇有关偷渡犯的专访,写得很好,劝我不妨给查理看看。

阿瑟说下午他还有个会,我说你先走吧,帐我结。这家咖啡店我是第一次来,古典欧洲风格的装潢,让我想起了维也纳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咖啡馆。望着窗外急驶的车辆和行色匆匆的人流,我觉得这现实的世界好像已离我很远很远…..

近来朋友常来信问我,你真的退休了?会不会太闲?太孤单?

太寂寞?寂寞是什么?一种心态,一种一瞬的感觉……就像流行歌曲那样唱道:“寂寞是种快乐,寂寞的泪不会流,懂得寂寞的人不多。”现代繁忙高速的数字化生活的一个副产品,就是造成感情世界的脆弱。特别是当寂寞来临时我们表现出的异乎寻常的敏感。应该说寂寞是一种美,是一种只能静静欣赏的美。喧嚣的闹市,红尘滚滚,偶一回眸,见一人俏立树下,对身旁的热闹毫不在意,视若无睹,这是寂寞;乡间小路,牧童晚归,泥衣古柳,短笛横吹,这也是寂寞;万籁俱寂,寒江钓雪,一人一笠,万念皆空,是寂寞。寂寞是一种心境,是一种情境,“寒夜客来茶当酒”,“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寂寞是可以与朋友共享的。寂寞不是向隅而坐,孑然一身,愁思悠悠;不是四顾茫然,孤立无助。它是一种心境,平和安详;它是一种情境,身无双翼,心有灵犀。寂寞是一种境,可以欣赏,可以享受。“自此光阴为己有,从前日月属官家”(白居易),我是自己选择这种生活的,当然不会有孤单无聊的感觉。想当初为生活四海奔波,无奈应酬,虚与委蛇,席宴撤夜深人静之时,还真感到过空虚孤独。而现在却心静如石,可以在江河湖畔静静地看着软软的水草,低吟“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的诗句;也可以在在山林草丛中信步漫游,同松涛一起自歌自笑。

深感远离尘劳之累,不亦乐乎。还有就是读书之乐,像一泓纯净的甘泉,渐渐地洗去我尘劳的烦嚣与热恼。记得有一次读佛说“如来拈花,迦叶微笑”这一典故时,茅塞顿开,世尊拈花不语,以示清闲,迦叶破颜微笑,以示心领神会。原来清闲不远人,而是自障不见。可见清闲不是水草,清闲不是松涛;清闲是拨动光明向上的心弦;清闲是被万缘放下、专一无求同化了的境界。

我对朋友说,中年早退是珍惜人生之秋的最好的选择,因为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当然,秋日也是无梦的季节。有梦,便破坏了它的恬淡和静远。秋日的午后,暖烘烘的太阳照在百花盛开的后院里,仰面朝天躺在清凉澈骨的游泳池里,看高高的湛蓝湛蓝的天幕上一片片浮游的七彩云朵,体会到心境与季节的谐和。秋日里,树叶翩舞蝴蝶飞离枝头,那是它对秋天的热恋,不要陡生岁月峥嵘和人生悲凉之感慨,那样便会加重秋天的步履。如果你太在乎秋声的惊人,雁鸣牵肠,你便划碎了秋空诗意般的织锦。一抹夕阳,你若把它视作一个目光中布满了血丝的羁留在远方的过去,你便给自己的情感无端地添加了额外的荷载。秋日的傍晚,你应该去直觉这静谧和清新,通达并了解秋日安祥的玄机。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秋日无梦,无梦的季节不要做梦。因为什麽梦都不会轻松。秋日,最好去用直觉的眼光享受红透的枫叶,去用直觉的神经末梢去抚摸脉脉的秋风,用平淡的心境去与恬淡静远的秋色契合。只要你用一颗无梦的心去磨合秋天,便多了一些适意和恬情,便有了温馨与陶然。惟有无梦,才是真正的秋天;惟有感知真正的秋天,才有岁月的无痕。

在这种心境下品完几杯上好的意大利咖啡,翻开桌上那本《新闻周刊》,刚才那种诗情画意清新宁静的心情荡然无存。这是一篇偷渡者苦难的自述……..

如果让我重新活一次,我绝不选择偷渡了。因为那经历太可怕,我都死了好几次了。我姓陈,福建人,20 岁,在家排行老二,就叫我陈二吧。我是 1999 年9月 2 日晚离家的。第二天天还没亮,大雾中,我登上了“蛇头”的船。

和我一起被蛇头像装螃蟹一样码在小船里的,还有十几个人。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谁也不说话。但大家都知道,我们这伙人,都是准备偷渡到美国去的。这事我只告诉了老爸。老爸 50 岁,是海边一个小村里的农民。当时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天生不听话。在做生意之前,我不是泡在卡拉 OK 里,就是跟人打架。看别人做生意,我也想挣大钱。一个多月前,我在厦门做鱼虾生意时,把老爸老妈从嘴里省下来的钱赔了个精光。我气自己没脑子……我突然想到美国去,听人说那儿有赚大钱的机会。于是一个哥们帮我找了一个人,一个蛇头。条件是我得给这家伙 3.7 万美元。

我没有那么多钱。他答应我可以先走,等我到美国挣了钱后再说。其实,关于偷渡客的种种故事早已塞满了我的耳朵。有的人死在途中,有的人还没上岸就被警察抓住,遣送回来……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试试,爱拼才会赢。我和老爸定好,不让老妈知道。否则她会拼命不让我走的。 9 月 2 日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到自家的面馆去。这个面馆是我帮老妈打理的。一般是我晚上守摊等吃客。妈照样唠叨我该做这做那。老妈一走,我就飞快地关了面馆门,搭车去福州,那儿离我家有 25 公里。我已经和蛇头约好,他在福州火车站等我。

这个蛇头又矮又胖,戴着金表,手指上的金戒指又大又粗。他是南方一个走私集团的头儿,他的狠毒在福建是出了名的。船会翻吗,我会死吗,被抓,送回来……在希望与恐惧中,我悄悄地登上了船,直到船悄悄地启航。我不知道船开到了什么地方。在黑暗中,小船停了下来,我们在海边等着。后来来了一艘生锈的韩国旧货船,有 3 个货舱。前部有两个货舱,一个装有 60 多个偷渡客,一个装着水和食物。我被关在后面的货舱里。舱门咣铛一声关上了。我像是被投进了监狱……船舱没有窗,没有风扇,空气污浊。气温越来越低,我又冷又饿。越冷就越想上厕所。而“厕所”只是 2 只桶,分别给男的和女的方便。在这窄窄的货舱里,要想保持卫生是不可能的。和

其他人一样,我的眼睛开始闹病了,有红又痒。很多天里,我什么都看不见,去厕所撒尿都要摸索着。蛇头定期送来水和饭,有时给点花生、蔬菜,但没有肉和鱼。天黑了,我们这些偷渡客只能头挨头,脸碰脸地睡在一起。押船的有 6 个蛇头和 3 个柬埔寨人。那三个柬埔寨人不会讲汉语,蛇头用英语跟他们讲话。我们这些“货”一天 24 小时都被关在货舱中。每周允许我们到甲板上去放一次风。有一次,我想出去透透气,挨了一顿臭打又被扔回货舱。而蛇头们却坐在甲板上,自在地喝着啤酒。吃饱喝足后,他们来到货舱,挑一两个年轻女人到甲板上去。他们什么也不说,但是他们一来,我们都知道要发生什么。 一个偷渡客病了,直叫头晕恶心,但蛇头不不问,第四天,男人死了,和他一起偷渡的老婆和 3 岁的女儿,扑在他的身上哭啊哭。蛇头叫人把尸体扔进大海了事。后来才听说,这样的旧轮船横跨 1.4 万公里的太平洋要花 5 个星期。而现代化的集装箱轮船要快得多。但用集装箱做这种“生意”危险性大。如果我

们从香港被装在集装箱里发往美国,蛇头只需付从香港到西雅图的集装箱钱。40 英尺长的集装箱每个能装 24 人,只需交 900 美元。

但集装箱没有窗口,在海上没有机会出来放风,偷渡客可能因饥饿或窒息而死。更重要的是“风险”更大,因为大船必须停靠合法的港口,通过正式的海关。旧货船不适宜远航,但却有随时停船的便利条件。据说,蛇头要付给船主 25 万美元。10 月初的一天,船遇到了暴风雨。海浪打到甲板上,水涌进了船舱。马桶翻了,我们像掉进了厕所里……

那时我只感到极度恐惧,周围是阵阵尖叫。事后,我才知道甲板上的蛇头们也很紧张,因为如果我们都死了,他们就赚不到钱了。10 月 8 日,船终于靠了岸——但不是美国,而是离美国很远的危地马拉。恶劣的天气妨碍了着陆。蛇头命令我们分批上“岸”。这个“岸”离陆地还很远。我还算幸运,是第一拨上岸的。深一脚浅一脚地,几个小时过去了,才见到一条柏油路。那儿有车在等着我们。第二天,接我们的人又到船上接人去了。可能是当地农民发现了我们,报告了当地警察。因此第二批上岸的人中有 38 人被警察抓走了。还有一只小船被海浪打翻,12 个人被淹死。我和 100 多个偷渡客被带到一个台湾人家中。他的妻子是危地马拉人,家在危地马拉城郊区。这是一个大老板,住的别墅很大,有 100 多个仆人。我们在他家藏了一个月。

11 月初,一辆白色卡车开进台湾老板家。老板命令我和其他24 人爬上汽车,钻进卡车车厢的假车箱底里。然后车箱里装上葡萄,向北开去。我们被拉往墨西哥。在这个卡车里,我整整憋了40 小时。没有水,几乎没有空气,我一直躺着。如果再在车上呆一两个小时,我可能就被憋死了。

车开进了墨西哥森林。我和同伴被放了出来。台湾老板将我们交给 3 个带枪的墨西哥人,他们将负责把我们送出墨西哥边境。那个小头头会说一点汉语。很显然,我们不是第一批“货”。由于偷渡客已引起移民局的注意,我们一直在森林中东躲西藏。直到 1999 年 12 月末,我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墨西哥人有时给我们点饭,但这种机会也很少。我能说几句西班牙语了,比如说香烟吧。它是唯一能缓解我紧张情绪的好东西。

2000 年元旦那天,我被车带到墨西哥北部边境一个城市。

我们还在等。我猜想,这些墨西哥人在等他们在美国边境的同伙。1 月 10 日,我们到了沙漠。听说沙漠的那边就是美国了。过边境用了整整 6 天。每天只喝一点水,吃一点东西。夜里,沙漠地区滴水成冰,我们只能抱成一团取暖,因为墨西哥人不允许我们点火。终于到边境了。那儿的铁丝网已被人剪断。我歪歪斜斜地走过去,一点力气都没了……

135 天,1.7 万公里水路和陆路,终于到了美国。但没有时间高兴。因为美国边境巡逻兵一直在搜寻着。还算幸运,我们没被发现。一辆带有黑色窗帘的汽车在等着我们,司机是中国人。第二天一大早,车停了下来。从外面的街景看,我们到了一个大城市,司机告诉我,那是休斯敦。 休斯敦?没听说过。事实上,除了“美国”这个词外,对美国的地理呀什么的,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一个表姐,住在纽约的一个叫 FLUSHING 的地方。

偷渡客各奔东西,蛇头让我留了下来。我成了“肉票”,要是我家里凑不出钱,蛇头会把我卖给黑市,或者就干脆宰了我。

晚上,我被拉到洛杉矶,关进了一间小屋。蛇头让我给家里打电话,要我老爸老妈交钱给在福建的蛇头。由于 12 个偷渡客死亡和 38 人中途被抓,蛇头要我加付到 5 万美金,而且不许讨价还价!

我老妈听到我的声音就哭了起来。4 个多月了,家里人这才知道我的死活。

老爸立即四处借钱。为了保住我的小命,尽管借钱的人要我家每月付 2%的利息,老爸还是答应了。怕钱丢了,老爸把钱放在铺盖底下,晚上让我哥看守着。两个星期后,终于将 5 万美金筹足。2 月 1 日晚上,蛇头到我家去把钱拿走了;第二天洛杉矶的蛇头也放了我,送我上了到纽约的飞机。在 FLUSHING,我找到了表姐。可一个星期后,她就把我赶出了门。

我只敢坐地铁,因为不用问路。我连普通话都说不好,英语更不灵了。后来在曼哈顿的中国城里,我看到一个广告:付 40美元介绍费和 12 美元车费,可以帮你找到工作。我掏出在家里攒的最后一点儿钱,恳求别人给我一份工作,然后我就被车拉到这儿——新泽西的一家中餐馆。在这家餐馆中,我每天要洗菜、切菜、洗碗筷,还干其它杂活。

我是“黑人”,老板要我每天干 13 个小时,每周工作 6天;同样,因为我是“黑人”,我不能买烟和酒,因为买烟酒需要身份证。而我却最爱抽烟和喝酒………

(13)

下午由于看了阿瑟给我的那本《新闻周刊》,感觉非常不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一口气喝完,气是顺了,但睡意全无。只好翻出上次在飞机上没能看完的那本移民局的卷宗,看了起来:已经好多天没能拿起笔了,过去的十天好像在做一场恶梦。那天的大风浪把我们的船舵给打坏了,不能再往前开了。船长在广播里说出这个消息后,船舱内外都炸了窝似地吵成一锅粥。就这样吵吵闹闹了三天,有人下到舱里宣布,说老板联系到一艘正靠近我们的台湾货轮,如果要想搭这艘船走,每人的费用要再加五千美元,如果不想加钱的就在原船上等修理好了再走。我已经在这艘破船上呆怕了,和大多数人一样选择了换船。但没想到第二天晚上登上了那艘货轮才知道,那艘船是满载,但船长为了赚我们的钱,将几个集装箱的货扔到海里,用做装我们的临时“货舱”。

于是我就和 20 多个男女被关进一个大棺材般的集装箱里。进箱的那一刻,我心里暗自庆幸:在这个大箱子里,就不用担心像上次在底舱那样在海里折跟斗了。进箱后,船长规定:不准我们提任何要求;集装箱里放了三大桶淡水,只准喝,不能洗脸、擦身子;另外几只桶是马桶。自此,20 多个偷渡客吃、喝、拉、撒、睡全在集装箱里。过了不久,我就觉得胸口闷得慌,急忙跑到梅花孔边吸新鲜空气,集装箱上稀少的几个梅花孔是不知是否是专门留给我们呼吸空气的。由于人多,我们只能轮流到小孔边吸气。船开了一段时间后,有人开始呕吐了,没过多久,我也大吐起来,吐过之后,昏昏沉地睡着了。起初,我们都在谈话,觉得如果能早到美国,五千美元也花的值得。

后来,集装箱里的空气越来越浑浊,大小便的臭味和呕吐物的臭味混合在一起,箱里的人每次呼吸都必定吸入散发着恶臭的空气。几经折腾,大家没有了原来的谈兴,只盼望着早日到岸呼吸新鲜空气。恶臭熏得所有人昏昏沉沉的,我感到一阵阵恶心,那臭味让我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再后来,排泄物的恶臭弥漫着整个集装箱,由于没有水洗澡,每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一股酸臭味,加上天气热,滋生出许多苍蝇蚊子,我被蚊子叮得到处红肿,那些苍蝇也在众人身上爬来爬去。我想哭,但哭不出来。随后发生的事,更让我刻骨铭心……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与死人做伴!

这艘船离开旧船一个星期后,两名身体虚弱的中年男子又吐又泻,在地上翻滚着身子叫肚子疼,大家都没有带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喊叫打滚。他们的喊叫声让我日夜不得安宁。他们喊叫了两天两夜,到了第三天,叫声越来越弱,最后终于咽了气。集装箱里死了人,活着的人个个毛骨悚然,都担心自己不知哪天也会成为箱里的一具死尸,我觉得自己也被一种巨大的恐怖笼罩着……

再几天后,尸体开始腐烂发臭,尸臭味和屎尿臭味混合在一起,更让众人喘不过气来,我这辈子永远也忘不了那股臭味,我欲哭无泪,内心告诉自己不能垮下去,一定要活着到美国。为了活下去,我每天闻着腐尸臭味和屎尿的臭味,流着眼泪吃那些难以下咽的干粮,可吃下去的干粮刚到肚里又被臭气熏得吐了出来。我就这样吃了吐,吐了再吃……几天后,一个厦门女人也无声无息地死了。货轮开了 20 多天,行程还未了,集装箱里已经躺着五具尸体,活着的人吓得面面相觑……

看到这儿,我闭上眼睛,为这个十几岁就经历如此人生的小姑娘而感叹不已。我决心今夜无论看到多晚,都要把这卷血泪之篇章看完…..我们总共在海上苦苦地挣扎了近三十天,那惊涛骇浪,缺粮缺

水,那醺人的尸臭,至今仍使我心有馀悸然而更令我难忘,更刻骨铭心的还是以后的事。后来,我们终于在墨西哥近海和在那接应我们的货船相遇了。由于风浪太大接应我们的小鱼船又矮又小,在大海中摇来晃去,无法稳妥的靠拢货船,给我们下船肇成了一定的困难,更增添危险。而大家听说可以上岸了,心情也特别激动,人人争先恐后从被打开的集装箱里涌到船舨上,抢夺著要上岸,场面一片纷乱。接应我们的船载客量有限,有的人甘脆从船舨上往海里跳,不幸的是有的人跌断了腿,有的跳下海后就再也没看见他露出头来,幸运的游上鱼船的那天夜里也冻得够受的。上岸后清点人数足足少了七个人,但这时谁还顾的了谁?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爬上一座山后更是一片漆黑,阵阵海风吹来,冻得刺骨。又有人躺下了再也没有起来。我们真的是又饥、又饿、又冻、又累。在山路上,载我们的卡车走了足足六个多小时。快到边境时,带队的老墨命令我们躲在草丛里,趴在地上一也不能动,我冻得利害,双手深深地插入土壤里,总怕因发抖弄出声响来。突然,我似乎感觉到,我的手在地上碰到一个什麽东西,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我轻轻拉了一下,拉不动。用手一摸软软的,是一张腐蚀的破布,再往前摸湿湿粘粘的,这时我才感觉到是一股难耐的尸体腐臭味,我不敢吱声,眼见一批批的巡逻队从前面走过。

领我们过境的是一个墨西哥人,他指著前面铁丝网下已剪开一个头大的洞,用不连贯的中文告诉我们,越过铁丝网就是美国了。你们往右边走就可以看见高速公路旁有我们的车在等你们。

我们顿时兴奋极了,巡逻队刚过,我们一个个象发疯的狗,猛冲了过去。突然警笛大作,划破寂静的夜空。瞬间,照明弹、车灯、探照灯、把我们的四周照得如同白天。直升机在我们周围低空不断的盘旋,并用喇叭对著我们反复说一句我们怎么也听不懂英文。有的人乃不顾一切的往前冲;有的人拼命的往回跑躲进树林;而我刚踏入美利坚合众国的土地,就被人群冲了回来。这都是命中注定的磨难,我相信不久我就会见到我表哥了。昨天那个老墨说,我们明天要向东移两百英里,从亚利桑那州的沙漠地带越境比较容易,但愿这次老天会保佑我,阿弥托佛!

………….

我合上这本满含艰辛和血泪的卷宗,不胜唏嘘和感慨。人生,对于这个叫春梅的小女孩太不公平,甚至有些残忍。

在卷宗的封底帖着一张英文《亚利桑那共和报》的剪报,上面是一条消息说:据 CNN 墨西哥—新拉雷多十三日消息:一群约三十人的亚裔偷渡者步行穿过闷热的沙漠,蛇头向他们保证说,他们不会有问题。但是,数小时后,当这些包括七个少年男女在内的非法移民抵达距美国仅数米远的格朗德河时,许多疲惫的妇女坐下来说,她们快渴死了。 几位年轻的妇女呕吐后,躺在超过华氏一百三十度的沙土里,就这样死去了。一个被边防警察抓住的十九岁中国人说:”我们唯一可做的,是呼喊人去求助,但已太迟了。”他说他想起那天的惨剧,仍心有馀悸。

这种悲剧,在每年酷热的夏天,都会重演。这个季节,是非法移民横越沙漠最危险的时期,原因是温度通常都在摄氏四十度以上。墨西哥一个为移民提供帮助的人道组织说,今年已有约一百一十二名非法移民,因试图越过沙漠进入美国而死去,他们大部分是墨西哥人和中国人。死亡人数,比去年增加百分之四,死亡原因主要是过度曝晒。预期死亡人数在今年夏天还会继续上升。美国边境巡逻队上周宣布,将加强空中巡逻,以帮助找出在亚利桑那沙漠中受困的非法移民。该处是美国和墨西哥边境的非法越境黑点。

我不知道春梅是不是就是在那天魂断天涯的,但她肯定是这一百一十二人中的冤魂之一。我很希望周承洲那里的孩子们能读读这份材料,相信他们一定深有同感。

(14)

早上打开电脑上网后,看到一则新闻说,英国警方已正式以过失杀人罪控告致 58 名中国偷渡客集体死亡的货车司机皮尔利·威克尔。

英国肯特郡警方说,威克尔必须要为这 58 人的死亡进行答辩。来自荷兰鹿特丹的皮尔利·威克尔现年 32 岁。警方以如下三条罪状对他进行了控告:协助两人非法进入英国;协助 58 人非法进入英国以及导致 58 人死亡的过失杀人罪。皮尔利·威克尔将于当地时间 23 日上午在英国福克斯通出庭受审。如果他被定罪,最高的刑罚是终身监禁。

香港《明报》则报道,北京要员已抵福建,多名蛇头落网,说偷渡客惨死英国的事件,震惊北京高层。据悉,中国公安部一名副部长已率员抵达福建,亲自处理此案。公安部国际刑警中国中心局也派员南下,到偷渡黑点长乐、福清市一带调查。据悉,公安部、武警总部、边防总部都有要员,亲自指挥搜捕蛇头。福州武警边防支队的官兵,在市区几个怀疑有蛇头蛇客进出的酒店和旅社截获多名疑犯,同时,公安等有关部门也已开始对一些打着协助劳务出口和出国留学招牌的民营劳务公司和中介所展开调查。而福州市警方和公安边防部门连日来全力缉捕,在福州市区和长乐市、福清市、连江市都有涉嫌从事偷渡犯罪的蛇头落网。

据悉,福州市对偷渡高发地区长乐、福清、连江等县市,对偷渡者身分的调查工作已基本结束。消息称,58 个惨死异乡的偷渡者中,除了有福清江镜镇村民外,单是长乐市樟港镇就有 20 多名偷渡者怀疑在英国遇难,其中百户村更是“重灾区”,怀疑遇难者有 10 多人。

我看完网上的新闻后,给周承洲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上次我推荐给他看的那份叫春梅的少女,所写的偷渡笔记,看过后有何感想? 周说感触很多,一言难尽,他已经把它复印了许多份,交给孩子们让他们阅读。他说下个星期天是复活节,收容所破例允许教会人士或社会工作者来和孩子们联欢,我已把你的名单上报了移民局,到现在还没打回票,看来他们准备对你网开一面了。 3 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是西方传统的宗教节日复活节。我这次是轻车熟路但依旧拖着滚滚黄尘来到收容所,周承洲已如约等在铁门外,让我在胸前挂上一个访客的名牌后把我带了进去。

收容所的环境我虽然听周承洲说过多次,但亲身进来后,还是令我很惊讶。基本上没有在外面看所感到的森严,布置和内装修很像一套老年公寓,卫生很干净,不看窗外的铁丝网,是感受不到监狱的气氛的。怪不得阿瑟从不承认他们把这些少年偷渡犯关进了监狱。

收容所按照传统的风俗习惯,给每一位孩子送了象征吉祥祝福的鸡蛋糖果,并将在当天举行联欢会,一来是过节;二来是为了缓解孩子们的情绪。周介绍我跟这里的中国孩子认识了一下,但孩子们的注意力在我身上停了不到半分钟,就在他们的手工制作课老师的带领下,动手制作各种各样装饰品来布置环境,整个收容所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中国孩子还在两个叫于方非、郭天宇的带领下,绘制了一幅3 米长 1 米宽的彩笔画《龙的传人》。图画中的巨龙腾云驾雾,维妙维肖,可谓神龙活现。郭天宇还在图上题词:龙的传人追求民主,中国孩子向往美国。这幅有所有中国孩子签名的巨画,张贴在餐厅,引来所有的工作人员的围观,大家一致称好,只有我和周承洲看过后就像打翻五味瓶那样,不知道该说是什么滋味。

周说:“这些中国孩子还积极准备着一台文艺演出。据林农成告诉我,节目有小品、诗朗诵和每人一歌。复活节是星期天,本是我的休息日。但我为你也为他(她)们今天还是来到收容所,并带了一盘向州立大学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借的《中华大家唱》卡拉 OK 磁带。早上孩子们知道后,都很高兴,他们觉得很久没有唱卡拉 OK 了。然而,把磁带放进机子,一唱都是一些老歌,这些孩子根本不会,只有两首歌他们还算知道。一支是《社会主义好》,另一支是《祖国颂》。但不管如何,大家还是高高兴兴地哼起来。《社会主义好》旋律缓和,孩子们唱得有气无力,稀稀啦啦。倒是《祖国颂》军乐伴奏的旋律,激昂嘹亮,而且非常优美,大家唱得很带劲,歌声雄壮。我和他们一边唱一边想,这么多人在美国的土地上,大唱歌颂社会主义中国的歌曲,在美国历史上,应该还是头一回。

孩子们都很兴奋,情绪高涨,争先恐后地唱着自己心爱的歌,而且唱得如痴如醉。歌声产生共鸣,使孩子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以其说他们在唱,还不如说他们是在回忆、在思念。孩子们足足唱了两个小时才吃中午饭。”

我们正聊着,只见主持人报下一个节目是郭天宇的诗朗诵,我们停住交谈,只见依一个典型的福建男孩摇头摆脑地上走到会场中心,然后用带有很浓的福州音普通话大声朗颂道:一心痴想要去淘金 二度折腾潜入泰国三个月来左等右盼 四方打听有无“线路”。五洲四海几乎走遍 六神无主被人抓住七上八下进收容所 八方设法联系亲人九死一生终入牢狱 十分后悔来了美国虽然在场的大多数观众(除了会中文的)没几个人听的懂,但大家还都给予了热烈的掌声。我问是谁写的这首打油诗,周承洲说应该是他们几个小家伙一块儿凑的。 联欢会结束后,周承洲把我领到所长的办公室,只见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见我们走进来,竟有几个人鼓起掌来,周承洲这才告诉我他们所长听移民局的一位长官说,我是位研究偷渡犯的专家,特别是对中国偷渡犯更有研究,所以请我给他们工作人员作个”形势”报告。我知道这一定是阿瑟搞的鬼,推辞过程中,周承洲说你是大学教授,又不是不能讲,别让那些美国老看扁了我们中国人。听到周先生这么言重的话,我也就不好再推托了,索兴尽我所知认真讲了起来:

自 1993 年 6 月「金色冒险号」偷渡船在纽约海岸搁浅导致 10人淹死、289 人被警方拘捕之后,中国大陆非法移民问题,越来越成为令美国等西方国家头痛的问题。据中共公安部的研判数字,目前散居世界各地的中国大陆非法移民有 50 万人。美国的研究专家认为,这个数字是保守的,据他们的研判,平均每年约有十万中国人非法进入日本、台湾、美国以及其他西方国家。非法移民在本地造成很多社会问题,包括抢劫,偷盗,非法劳工,卖淫,凶杀,以及被残酷剥削的人权问题等。虽然美国政府近年来就非法移民问题立了新法,也修改了现有的移民法,目的是希望加强控制。但这些措施都无法完全阻止住越来越大的偷渡浪潮。随着中国大陆的政治环境的进一步宽松,以及由于经济改革,大批人员下岗失业,劳动力大量剩馀,预计将会有更多的人寻求偷渡到经济情况较好的西方国家,尤其是有中国人社区的国家,寻求更好的经济条件和个人生活。

20 世纪虽然结束,但西方国家和蛇头及偷渡客之间的「进攻」和「防范」的拉锯战不仅没有结束,而且在新的世纪会更加激烈。中国非法移民的缘起华人飘零过海,到其他国家寻求更好的生活,有悠长的历史。早期华侨,主要活动在亚洲国家,如日本、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华侨在美国的历史大约只有 150 年左右,从 19 世纪中叶到本世纪中叶,100 年间,美国华侨人口呈现由盛到衰的趋势,尤其是 1882 年美国通过「排华法案」

(Chunese Exclusion Act.)后,造成大量华侨回流。直到 1965年,美国通过了新移民法,华侨在美国才开始逐步兴旺起来。今天,在美国的绝大多数的华侨,都是新移民法实行后才迁入美国的。华人数量在美国成长速度很快。1980 年,华侨人数是 80 多万,1990 年的美国人口普查显示,华人数量达到 160 万,等于10 年期间数量翻了一番。每年的成长率超过了 7%。按照这个比例计算,现在美国的华人大约在 250 万人左右,以目前美国的26,000 万人囗计算,近乎每 100 美国人中就有一个华人。据美国俄亥州立大学社会学教授李文朗的研估数字,美国华人有 58%是 1980 年以后迁入的。其中 65%来自中国大陆和台湾,其他来自香港和东南亚。

由于在美国等国家华人形成相当规模的社区,华人社会的存在和吸引,是大陆偷渡客涌进的原因之一。虽然印度也和中国比邻,但很少听说中国人向印度偷渡,一是那里没有中国人社区,二是印度比中国还穷。除了西藏人不断逃到印度追随达赖喇嘛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中国人偷渡进入印度。再加上现在大陆失业严重,劳力空前过剩,更促使外逃成风。据统计,中国大陆农村现在四亿四千万劳力,而市场需求仅仅是二亿。大量劳力过剩,增加了人们冒险偷渡的念头。由于要求偷渡的人多,偷渡现已发展为国际性的大生意。据目前的行情,大陆人向日本和台湾偷渡,向蛇头缴交的费用是二万五千美元,而向美国偷渡,需交三万至五万美元或更多。据专家统计,蛇头每年把 10 万中国非法移民偷运到美、德、日、加、澳和台湾。仅仅在美国,每年的非法移民生意达近百亿美元。

目前海上是国际偷渡者采取的主要方式,因为美国日本等,都因海岸线很长,防卫漏洞多,因此易于成为偷渡客的目标。据美国的非法移民研究专家王彼得在他的专着《非法劳工》中的数字,从 1990 年到 1997 年,日本海上自卫队拦截到的偷渡船有160 条,捕获偷渡客 3,000 多人。据另一名非法移民研究专家陈国霖在《中国城的黑帮》中的统计数字,从 1991 年到 1993年,有 32 条总共装载着 5,300 名中国大陆偷渡客的船只,在准备偷渡进入日本、美国、澳大利亚等国家时被截获。而没有被截获的不知有多少。据他的研判,在 1989 年到 1994 年这 5 年中,“至少有 20,000 名福建人偷渡进入纽约”。这位美国新泽西州罗格大学教授据调查和第一手采访得出结论说,在上述 5 年之中,至少有 125 条船偷运非法移民来美国,其中有 36 条被美国当局查获。也就是说,以船偷运成功的比例是 70%。当然仍然会有陈国霖所不知道的偷运成功的船只,因此,海上偷渡成功的比率肯定超过 70%。

近来开始有蛇头用飞机把偷渡客运进运进美国。通过空中偷运,虽然代价较大,但成功率比较高,因为,使用这种方法偷渡的多持变造护照和合法签证。一般这种偷渡都是通过第三国获得签证,然后合法进入美国,进入后就不再离开,签证过期后就成为非法移民。例如,只要交付 300 元人民币,就可以获得莫斯科一家公司的「邀请函」,而中国大陆人获得去俄国的护照和签证都不是很困难。到达俄国后,再由蛇头联络获得转道美国的签证。 还有一种方式是偷渡者被蛇头偷运到美国的邻近国家,如墨西哥和加拿大等国,然后偷渡进入美国。偷渡者多用藏身于穿梭于两国之间的货柜车箱的方式。中国偷渡客到达东欧国家后,多采取这种陆地偷渡的方式,偷渡过境线,直入德国和英国等国家。

另一种则是持有合法进入该国的护照和签证,但进入该国后,签证过期也不走,后来成为黑户。以这种方式进入美国的群体也是多种多样:如随着近年中国大陆改革开放,和美国的学术交流也相应增加。有的”访问学者”在访问期限结束之后,选则不回国,其签证过期后.就成了非法移民。

王彼得在《非法劳工》一书披露,纽约州立大学曾与中国大陆北方的一所大学进行学术交流,邀请了 21 位大陆学者到该校访问。但该访问项目结束时,只有 5 名学者回国,其他 16 人都在纽约“失踪”。后来有人调查发现,”失踪”的”访问学者”有的在中国城餐馆打工,有的正用参加法轮功为名申请政治庇护。 近年来,中国大陆来美国商业考察的团体越来越多,也有很多“考察者”自行脱队,留在美国“永远考察”。

再就是利用和美国公民或持有绿卡者假结婚进入美国。但由于结婚是假的,偷渡一方需向和他(或她)假结婚的人缴纳”帮助费”,一般在二至四万美元左右。非法移民分布情况美国移民局目前还没有准确的统计数字,由此可见其工作效率的低下。(听众鼓掌)。

据《洛杉矶时报》引述中共公安部的统计数字,大约有 50 万中国非法移民目前分布在世界各地。从美国近年来截获的大陆偷渡船只的数量来推算,应该说中国大陆非法移民在美国数量最多。据《国际先驱论坛报》引用前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詹姆斯.伍尔西(James Woolsey Jr.)的数字说,每年从中国大陆进入美国的非法移民有 10 万人,主要是通过墨西哥和瓜地马拉等中美洲国家进入,多是福建人,最后落脚在纽约。

由于非法移民没有合法工作身份,因此绝大部分都是在美国的中国城的餐馆服务业打工。纽约的中国城,以及近年兴旺起来的「第二中国城」法拉盛,都有大量的中国餐馆,其中容纳了很多非法移民。女性非法移民则多为人家做家庭褓姆,照顾孩子,做饭洗衣等家务,而且吃住在主人家里,更不易被外界发现。还有的是从事卖淫行业。

非法移民数量的增加,导致很多社会问题,包括抢劫、偷盗、凶杀和黑帮犯罪集团的形成等。近年来在美国极为活跃的被的”福青帮”,其主要成员就是偷渡进入美国的青少年。他们由于没有身份,年青且没有一技之长,经济上没有保证,就铤而走险,男性加入黑帮集团,进行犯罪活动。女性则从事卖淫业,或参加所谓的”按摩院”进行类似卖淫的色情服务,或成为地下妓女。成年的女性非法移民到中国城的车衣厂当工人,由于她们没有合格身份,车衣厂老板则乘机剥削虐待,工作条件非常恶劣。由于非法移民越来越多,导致餐馆工作的薪水越来越低。例如,中餐馆洗碗工作,月薪原来是 800 美元,后来则降到 500 美元。而且任何医疗保险等待遇都没有。餐馆的老板,利用非法移民没有身份这一弱点,狠剥猛削,极尽苛扣,由此产生了相当引人注目的人权问题,并被媒体多次报道揭露。据统计,纽约有 45,000家公司中,有 50,000 工人工作条件恶劣,但移民局在东部只有36 个办事处,要负责调查上百万个商家,根本顾不过来。

这些非法移民为了在美国合法居留下来,采取各种手段。其中主要的手段是以攻击中国大陆的现行社会制度为由,向美国政府申请政治庇护。但这些非法移民很多都拿不出有利的证据,因此,有些人则编造证据,假造大陆文件,并编制被中共迫害的历史。

由于大量非法移民的进入和媒体的负面报道,美国人对非法移民的反感可想而知。1994 年,加州提出”187 法案”,该法案决定,对非法移民和其子女,不提供政府的健康保险、教育和其他公共援助。并且要求政府救济援助部门工作人员应该举报非法移民者。这个”法案”由于违反人权法则反弹太大,最后没有执行。

1996 年,美国第 104 届国会通过了 3 项重大的移民立法,其中对非法移民采取了反制措施。除了加强海岸和陆地边境线的巡逻和拦截等硬性措施外,也在移民法律上做了不少修改,试图依此堵住非法移民进入美国或在美国获得合法身份的可能。这项新移民的最重大改变之处,即对非法移民的反制措施是:

第一,在美国签证过期仍继续居留者,一旦被递解出境,或以后自动离境,都在其后 3 年甚至 10 年内不准再来美国。

第二,对政治庇护申请严格审核。过去只要申请政治庇护,就立即可以获得工作许可。现在取消了这个优惠,而改为,提出申请六个月后,如果获得移民局批准,才能获得工作许可。

第三,移民局加快对政治庇护申请的审核。在 6 个月内给予答复,如果拒绝,虽然当事人还有上诉到移民法庭的机会,但如果也遭到移民法庭拒绝,则执行递解出境的程序。

第四,在入境时移民局官员认为不适合入境者,有权决定拒绝该人入境,而不是以往的再由移民法庭审理或允许上诉,即不再给当事人申诉和表达异议的机会。如果入境时当事人提出政治庇护,若移民官认为证据不足,或不可信,则由移民法官于七天之内复覆审作出决定,但当事人不得释放。如移民法官认为证据不足,则被递解出境。第五,对没有真正理由而申请政治庇护者,罚以终身不得进入美国。

第六,“一胎化”的恐惧不再是政治庇护的理由。中国大陆很多非法移民以在大陆受到中国政府”一胎化”政策迫害为由,申请政治庇护。新移民法则规定,每年仅批准 1000 个因为”一胎化”受迫害的申请,它意味着,对“一胎化”为由的申请将非常严格。

第七,加重了惩罚雇用非法劳工的雇主。新移民法规定,任何人在 12 个月之内,在知情的情况下,雇用非法移民 10 人以上,将被罚款,或判处 5 年以下的监禁,或者并罚。而且一旦发现非法劳工,不仅将其递解出境,而且 10 年内不准到美国。

非法移民是一个世界性的现象,而且非法移民不仅来自中国大陆,也来自很多第三世界国家。据统计,1990 年美国有非法移民 400 万,1999 年则增加到 500 万。其中 60%以上来自墨西哥和中美洲国家,中国非法移民只占一个小头。但中国非法移民则呈现迅速增长的趋势,因为这是一个市场问题,就像毒品一样屡禁不止。这个世界只要有钱可赚的事,就会有人赴汤蹈火。在中国“蛇头”是暴利职业,虽然这种职业不像贩运毒品一样,到了“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地步,但它的暴利甚于贩卖毒品。组织人蛇偷渡到海外,不是一个蛇头能干的,除了身居海外的总蛇头外,一层一层的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中蛇头和小蛇头。一般说来,以今年的行情算,人蛇支付的全部偷渡费用是四万美元,这四万元中,总蛇头的纯利润是每人二万元。这就是说,总蛇头一年成功地接受了 100 名“人蛇”,那么他的年利润就是二百万美元。总蛇头负责收钱,其实并不负责安排人蛇的工作,他的任务就是向中蛇头和小蛇头提供偷渡的途径和工具。扣除了人蛇在旅途中的必要开销外,其余的钱就由中蛇头和小蛇头瓜分了。从小蛇头的角度来看,组织人蛇偷渡也是蛮合算的。成功地说服了一个人偷渡,小蛇头能赚一千美元,一年组织了 100 个人偷渡,净赚 10 万元,这在中国是一笔巨款。算清了这笔账,就明白了为什么有人不惜以身试法。

……….

我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我的演讲,一直站在我身旁的周承洲说:“你把这帮老美都给侃晕了。”他的话音还没落,我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阿瑟。

他笑着挤过来说:“我真没想到你有这么好的口才,看来我今天的安排绝对正确。”说完拍了拍此时显得很不自然的周承洲说:“你别紧张,我和你的朋友现在也是好朋友了,但我还是要责怪你当时没有跟你们所长汇报。”我接过他的话茬说:“如过他当时要真的汇报了,那就没有我们的今天了。”

三个人大笑,使得一屋子的人都用不解的眼光看着我们……..

(15)

也许是因为我上次在少年偷渡犯收容所的演讲,给管理人员留下了很深的印像。没过多久我就接到他们的邀请,让我参加四月第一个星期天的早餐祈祷会。

我开车赶到那时已经快九点了,收容所内的活动大厅早已布置成临时的教堂,正面的墙上挂着神圣的十字架,两边的墙上也贴着耶稣和圣母的画像。我给周承洲打了一个电话,希望他也能来一起参加,周说他不是基督徒,但他会随后过来,请我们不必等他。当圣曲响起后,收容所的少年男女在管理人员的带领下,列队走进来,这些平时很淘气的孩子们,此时都显得很严肃也很听话。

罗伯特牧师是来自凤凰城最大的教堂–路德金传统教堂的主持牧师,一头的白发显得很慈祥,他手持圣经走到前台,用很慢的语调讲道:

大凡世界上的任何一位领袖都必须在征服中、竞争中,施展其外交手腕,才立足于领先地位受人拥戴。但整个宇宙之中,唯有一位真正伟大高贵的君王,他的权柄虽统管万有,却不肯舞动一枪一炮,一刀一剑,而情愿用他那完全的爱,纯粹的爱,牺牲的爱去以德服人,吸引感动千人的心,拨动万人的情,使得众人都甘愿成为他的一个义务兵。

在我们这次关爱偷渡的子妹活动期间,有的人宁肯抱病服侍基督,不计个人得失,如辛蒂姐妹。她的身体不是很好,胃病犯得很厉害,但当她确知别人十分渴慕想听福音,而且是无人照管一群少年时,辛蒂姐妹肯义无反顾地挑起重担,忍着胃的剧痛,利用一点点不起眼的学习用具,十分耐心地教孩子们如何有秩序地学习。那些原本是十分顽皮的孩子们,在辛蒂的监顾下,一个个变得极为乖巧顺服。大哉,神所赐的恩典是何等的丰丰满满,真叫人不得不肃然起敬。我们衷心祝愿辛蒂姐妹也能早日身体健康。

凡真心爱基督的人,没有一个是神所不知道的。愿神的看顾眷念常与众姐妹兄弟同在。阿们。

此时,被称之为辛蒂姐妹的人走到前台,在那群中国少年偷渡者中引起一阵骚动,显然,他(她)们很熟悉这位中年华人女性布道者。辛蒂先用英文做了自我介绍,并说上帝今天要她特别为来自中国的子妹们讲几句,所以她下面会用中文与大家交流,希望听不懂中文的人一起来为这些中国的兄弟姐妹们祈祷。

她说,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在英国丹佛港发生的那件震撼世界的惨闻。但我还是想借此机会,我们来一起回忆当时的情况—-一辆奔驰牌大拖车拉了一组装满番茄的冰冻箱从比利时一港口,缓缓地最后一个开进了渡船。运输汽车上写有某荷兰运输公司的名字。船上的水手立即通知英国港口:有一可疑货车已上船驶往你处。可疑之处在于这套冰冻装置很适宜走私香烟、毒品或其它禁运品。将近半夜,渡船抵达丹佛港,英国海关命令货车开往检查处候检。

海关官员打开大冰柜的门,首先看到一些番茄碎块。他们将番茄扒出来一些,即发现一具尸体。再扒下去,尸体越来越多,总共54 名男尸,4 名女尸,及 2 名奄奄一息的人,全部是年青的中国人,可能都是福建人。一名英国海关官员说:“我将永远不会忘记这景象,当我们打开冰柜的后门,眼前满是一堆一堆的尸首。”警方追查这家荷兰运输公司时,发现它已消失,至六月十八日,这家公司只成立了四天。

这些福建人都是像你们一样通过蛇头偷渡出国的,这 58 名死者至今未查明身份。因为海内外的有关蛇头都烟消云散,再也找不到。他们全都切断联系。死者的家属也不敢报告警方。偷渡者大多数并非受到迫害或穷得不能生存才冒死拼命。只是为了要赚更多的钱。就像你们过去告诉我的,在福建,如果没有亲友在海外,就没有面子。一个十几岁、二十几岁的人如果还留在村里,旁人会常问为什么你还留在这儿不走?据说整个福建每年要走掉约十万人。报纸上曾报道说有一位张姓的福建村民。他已花了十五万美金,先后送三位子女去美国。大儿子偷渡成功。五年前二儿子偷渡时被抓住,狱中暴乱时被乱枪打死。二年前他将唯一的女儿交在蛇头手里。她偷渡成功了,留在美国,却留下一双儿女在福建。母子天各一方。一位正在乡村语言学校学英文的福建青年,时年 17 岁。当她听到丹佛惨闻时,她说她要偷渡去美国。

她会坐飞机去,不会遇上危险。岂不知,每次蛇头都保证坐飞机过洋,待落到蛇头手里,便只有听凭摆布了。我讲一个我当年在中国云南时的身经历的一件真事:云南瑞丽郊区的一个村庄,一到晚上,便是毒贩子的天下。毒贩子每月可卖掉价值约二万八千美元的毒品。这帮人在当地人的眼里算是富翁了。因常与警察或邻近的毒贩匪帮冲突,他们还有很的武器。一天晚上,毒贩子们三三两两在街上溜达。有些边走边嗅白粉,有些分喝一瓶瓶白酒。突然出现了一群不速之客,领头的表面上看来与毒贩子无异。只见他站在主要街道的中心,低头大声祷告:“我主,求你保守这儿平静,求你让这儿有和平。”他的身后站了一小圈传教士。这人原来是位传教士,有几个毒贩子犹犹豫豫地走近他们。有一位把冲锋枪从肩上卸下来,靠墙放下,拉住牧师伸出的手。一、二分钟之内,牧师周围聚集了一大圈人,他们手拉着手一起祷告:“主啊,求你保守今天晚上不要流血。”那天晚上,就真的没有发生流血事件。

在云南的边境地区有许多前土匪或毒贩子,信了耶稣后,继续在原来的同伙中传播福音。前文所说的传教士以前就是一个土匪,以抢劫银行和绑架出名。他已带领了五百人信主。他的传道完全是义务的,靠在一个建筑工地作看守员养生。当有人问他,你使一个毒贩子信主后的感觉如何?他简捷地回答:“感觉比抢一个银行好得多。”在瑞丽,现今贩毒几乎与足球同样普遍。尤其那些边境小镇,更是贩毒交易集中的地方。政府、警察花了很大的人力物力来打击毒品。倒是出现了一个新现象:成群传教士进入乡镇,进入偏僻小巷,进入监狱传福音,一批前犯罪分子信主悔改,其中不少人成为传教士。

要解决云南严重的贩毒问题,还有待社会体制改革。前面所说的那个毒贩子,他最后放下了武器,愿意悔改走上正道。他想做普通的小买卖,但因无工作经历及缺乏训练,搞不到开业执照。

家中六个孩子嗷嗷待哺。他找到传教士,流着眼泪说:“我无法生活,只能再回去贩毒。”但传教士们却给了他一个最神圣的工作—-传福音,因为大家都相信他在毒贩子中间的福音工作犹如滴水穿石,必定会生根发芽。象这样的毒贩子,当他要回到过去的罪恶生活,他会痛哭流涕–福音已经在他心上打上了印记。这个他今天就在我们的房间里,他就是我的先生黄国华牧师。此时,辛蒂把手指向后排,只见一位极普通的中国老人站了起来,向大家挥手致意。大概是被辛蒂的讲演所感动,所有的中国孩子都鼓起了掌。

辛蒂等大家安静下来后,拿起圣经接着说道:这说明我们中国人多么需要福音!希伯来书说:“看你们学习的工夫,本该作师傅,谁知还得有人将神圣言小学的开端教导你们,并且成了那必须吃奶,不能吃干粮的人。凡只能吃奶的,都不熟练仁义的道理,因为他是婴孩;惟独长大成人的,才能吃干粮,他们的心窍习练得通达,就能分辨好歹了。”

(希伯来书五:12-14)

………..

读完圣经后,罗伯特牧师走到前面说:除了辛蒂这位基督名下的义务兵之外,我们今天还有很多的无名战士,也都纷纷投入到传扬天国好消息的行列中来了。我感叹神的奇妙伟大:他竟有如此大能来使得地上的民众都情愿追随主耶稣基督的脚踪,奔跑属天的真理之路。称谢之余,我不禁从心里呐喊:主的圣名确实应当敬佩!

一位来自墨西哥的偷渡少女站起来见证说: 在这次关爱我们偷渡子妹活动中,神让我看到自己处在一个十分可怜的属灵光景之中:没有舍己,没有基督的生命,没能荣耀主的圣名。我与生俱来就不能舍己,无论做事或享受,专心想到的总是这个“己”有否被损失。怎么也改不掉这个坏习惯。这个“己”如鱼鳞紧贴在鱼身上一样,不肯自行剥落。为此朋友常用责备的口吻称我是“自私自利”的人。对此我非但不引以为廉耻,引以为戒,反而常竭力相争,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如今,认识了基督耶稣之后,神圣的灵通过他自己的话语–《圣经》,常光照出我自身的污秽,灵魂深处的卑贱来。迄今为止,我生存之目的仍停滞在体贴肉体上,丝毫不能去体察神的心–他拣选我们的目的,是要得着羔羊的生命。人若由“己”,绝无基督;人若要主,定须舍“己”。由此看来,这个“己”成了基督的仇敌。人若不能舍“己”,就不能得着基督那宝贵的生命,活出来的也仍然是我自己,并不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有一首歌是怎么唱的呢?--现在活着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人的一生若真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的话,那他的一生必定是舍已的一生--常替别人着想,不求自己任何一点利益的活的生命。

为此,我长叹:舍己难,难于上青天。求上主赐下怜悯与恩典,助我最终上青天。耶稣又对众人说:若有人要跟从我,就当舍已,天天背起他的十字架来跟从我。(路加福音九:23)………….. 早餐祈祷会快结束时,我看到了周承洲,于是就提前退场跟周到了他的办公室。他说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是四月中旬了。说着,他请我坐下并指着桌上的一叠文件说:我们已收到基督教会送来的有关于方非和陈行的家访报告,情况与我们掌握的大致相同。担保人具备一定的经济能力,提供了基本的生活必需,而且无犯罪纪录。移民局国际事务办公室决定两位当事人在交纳 3000 美元担保金的条件下予以假释。我通知两位担保人在下星期一来凤凰城带人。

我们也收到一份由一位姓蔡的律师转来的林农成的出生证明。这份经中国福建长乐市公证处公证的法律文件,证明林农成生于 1974 年 5 月 13 日,现年 22 岁,因而林农成将被转往成人监狱。

我们对该律师的这种反常做法始终搞不清其真实目的和用意。律师的职责是依法保护当事人的权益。一般情况下,律师会尽量避开一切不利其当事人或可能使案件变得更加复杂、棘的问题。安尼乐比告诉我,该律师几年来处理过许多中国偷渡犯的案件,以致移民局都怀疑他在其间充当什么角色。他这次这么做,是为了杀鸡儆猴,让偷渡当事人和他们亲人们知道他具有翻手为云复手为雨的能力,还是向政府示好,表明自己是个公正的律师呢?搞不好还真能一箭双雕!

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于方非、陈行兴高采烈地走了。临走时,于方非再度拉着我的手:“大哥,到纽约,一定来找我。郭天宇还在这里,请你多加关照,他是我的生死兄弟呀!”林农成也走了,过真正的铁窗生活去了。林农成也算是条汉子,面对突如其来的事件,只是感慨自己命运坎坷,并没有说过任何不利于同伴的话或作出某种暗示。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我在想,等待他们命运的又将是怎样呢?

刘至伦的父亲刘里节几乎天天都打电话来询问儿子的情况。“我走的时候,他才 10 岁,就一点点大。”刘里节 6 年前偷渡来美国,就差 3 天没赶上“六.四”这班船而拿不倒绿卡,使他至今心存不甘。他在中国因超生而被迫做输精管结扎手术。据说肚子上的疤痕至今还未褪去,他因此向美国政府提出政治庇护,换来一张工作卡。但庇护要求是否能批准还不得而知。他说“西捌卡”都换“武器”(五次)啦,绿卡更不知要等到何时。

杨灵的舅舅一家在纽约,舅舅是个连话都讲不清楚的老实人,一切都由老婆作主,自己只管埋头打工就行了。老婆可真是里外一把手的“阿庆嫂”,讲话丁当响。7 年前花了两万美金买了一个名额,随中国大陆某赴美考察团来美,两年前取得“六.四”绿卡,夫妻俩开了一家规模很小的快餐外卖店,丈夫在厨房炒菜,妻子在前厅打理一切。她说生意不好,夫妻俩一工作 12小时,每月可做 8000 元的生意,扣掉一半的成本,剩下的就是两人的工资。

“阿庆嫂”果然办事利落,就几天的时间,就把该张罗的都搞定了。她说 20 元请人填一张表,一共花了她 200 多元,到现在还心疼。但没办法呀,谁叫我们不懂洋文。我告诉她那份经济担保书必须经过公证,她说“行”,明天就到“地保官”那里去办。害我至今还没搞清楚“地保官”到底是谁。

杨百勇的堂叔杨殷殷在纽约当厨师。他讲话带着很重的“娘娘腔”,总让我想起以前在国内看过的电视剧《霍元甲》中那个安公公。杨殷殷六年前随着著名的“黄金探险号”偷渡美国,被抓后关在滨夕法尼亚的联邦监狱一年多,饱尝铁窗生活之艰苦,因而对侄子杨百勇的处境颇能体会。三天两头地打来电话以表示关心。“周先生,你们在哪里呀?”我说在亚利桑那州。杨殷殷沉默了一会儿,我想他大概不知道亚利桑那在何处,不然就是在找地图。我说亚利桑那州在纽约的东南方。我这一说,杨殷殷兴奋了,“南方,南方好呀。我一直想到南方去寻找发展的机会。你知道,我太太,孩子九月份就可以拿绿卡移民了。到时候就到你那里,去开一家餐厅,一定能赚钱。”我说:“主意听起来是不错,但亚利桑那州华人很少,基本上没有华人社区,这对在纽约中国城居住惯了的人来说,可能会很不方便。”杨殷殷则表示没问题,他说他生于祖传的风水世家,精八卦,在纽约中国城已小有名还有人称他“杨半仙”。他说他为自己看过生辰八字,命属水(不晓得是否由他的名字引起的联想,“殷殷”音同“盈盈”),而属火的亚利桑那州才是他该去的地方(应该不会是因为我告诉他,亚利桑那州是全国著名的火炉的缘故)。他还说这次拿绿卡,他事先算好时辰才把申请表送进移民局,于是绿卡顺利到手。“杨半仙”果真利害,把祖传的家宝用在这节骨眼上,那些傻乎乎,不明就里的“老外”岂有不批之理。不仅绿卡到手,而且弘扬了中华文化。

我更佩服“杨半仙”的大智大勇。你看,他来到美国,本着礼仪之邦不与西域蛮夷计较之祖训,先让你“老美”一马,让你抓,我后发制人,一年多的铁窗生涯算什么,我心中自有数,不会把牢底来坐穿。这种“曲径通幽”的作法,真是妙不可言。

我那天坐在办公室里,静静地翻着当事人的档案。外面下着大雨,雷雨交加,这在我们这里是极少见的。我的心思就像随风飘弋的雨滴,不能凝集。我一卷又一卷地看着资料。“郑理”,对了,他怎么还没有回来,都晚上 9:30 了,他今天早上到洛杉玑去开庭,洛杉玑移民局的德威·科科罗斯昨天在电话里一直保证开完庭立即把他送回来。郑理的案子从洛杉玑转到我们这里,其开庭地点理应一并转到凤凰城的联邦移民法庭。之所以有今天的局面,完全是人为的疏忽造成的。我正想着,电话响了,是位中年男性,声音十分低沉,口音像是黑人。他说有位孩子要找我,我一听果然是郑理。我问他在哪里,他回答不知道,说着就哭了起来。一向是打肿脸孔充胖子的他,这时再也神气不起来了。我接着问那位中年人,他说他只是一位保育员,对其他问题三缄其口。无可奈何,我只好给郑理安慰一番,告诉他明天再与洛杉玑移民局联系。

第二天我提早来到收容所,还在路上时就接到单位秘书的电话,说是三位具有黑社会背景,涉及一桩人命案的偷渡犯将从洛杉玑地方监狱转来我所,大概下午会到。

三人果然如期而至。他们是张果宽、董化千和白温阳。我细细地打量了他们,三人一排站在 Intake 室里,双手背后,低着头,脸色苍白,两脚打颤到不能控制的程度,与我想象中的黑社会帮会份子完全是两码事。而且我还发现三个人都目光呆滞,反映迟钝,特别是董化千,乍一看,简直是日本电影《追捕》中横陆敬二的再版。当你的目光与他交汇时,他的左半边脸就抽搐着露出笑容。我让他数数,从一到十,但他数到四就数不下去了,傻笑着说都忘了。张果宽说他是被吓成这个样子的。

我查阅了这三人的档案,特别是案发时,洛杉玑警察报告,我发现早上秘书说的并不准确。

张果宽、董化千、白温阳以及其他六名中国籍偷渡犯,从泰国启程,乘船经过 68 天的海上飘泊,成功地躲过美国海岸警备巡逻队,在落杉玑的长滩(Long Beach)登陆。9 名偷渡犯在人蛇的接应下,藏在长滩市的一所民宅里。人蛇们开始与偷渡犯的亲人联系,以便“钱货两清”,当事人更是兴奋不已,到美国了,不由地做起淘金梦来。

就在这个晚上,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黑吃黑,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另一黑帮武装绑架了这 9 名偷渡犯,并打死 3 名人蛇。9名偷渡犯被上了手铐,关在长滩市的另一所民宅内。绑匪轮班对9 名人质实行 24 小时的武装监控。绑匪用皮鞭、棒球棍甚至椅子从人质嘴里打出他们亲人的情况,然后与他们的亲人联系,索要2 万美元以赎人,并扬言在 10 天内若收不倒钱,他们将砍下人质的手指,冷冻后邮寄给其亲人,而且随时可能“撕票”(毙命)。

9 名人质被关在一间小房子里,不得交谈,也不得哭泣。绑匪对人质是过来一拳,过去一脚,特别是在与其亲人通话时,更是往死里打,以便让其亲人听到他们的嚎哭声和求饶声。这样的日子过了 8 天,人质们都被打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人质们几乎 24 小时被上着手铐,只有吃饭时才被松开一手,而另一手则被铐在其他固定物上。由于一手无法就餐,绑匪就在人质的大腿之间摆块木板以托着饭碗。

人质当中有一位来自中国山东的偷渡客,身高体壮,而且性情刚烈,平常受到绑匪的“管教”也就特别严厉。这天,也就是第 8 天,又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绑匪照例松开人质的手铐,放上木板。就在这时,“山东人”(洛杉玑警察和移民局的报告都是这样称呼他的)趁匪徒不备,一手抡着木板死命地往绑匪的头上砸去,匪徒被撩倒了,“山东人”迅速拣起地上的枪械,对着倒地的匪徒就是一枪,当场把他击毙。这时屋外的另一名匪徒听到枪声,急忙冲进室内,“山东人”对着他同样又是一枪,当即把他给撩倒(案发后该匪徒被送往医院急救,虽身中三弹,但未死)。“山东人”从匪徒身上找到钥匙,打开所有难兄难弟的手铐,

“逃命吧”他说。张果宽、董化千、白温阳是最先被打开手铐的三人,他们一路跑下来,才发现“山东人”及其他人各奔西东。急中生智的张果宽,带领其他两人冲进路边的一家杂货店,三人一排,脸朝墙,高举两手,大叫:“警察”。吃惊不小的店主唤来了警察,三人就这样被捕了。而另外 6 人则在“山东人”的带领下,逃离了现场,并从此销声匿迹。张果宽等三人来到我们收容所的第二天,我照例带他们去成人监狱的医院作身体检查。脱掉外衣,在场的人都惊呆了。三人的身上都布满疤痕以及大面积的淤血,真是惨不睹,而这天已是案发后的第 17 天了!一向文雅的医生看后居然骂出:“Sonof the beach”(狗娘养的臭小子)。我总算找到了董化千痴呆的原因了,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张果宽说在这里就是关我两年也不抱怨。

从医院回来,我与洛杉玑移民局联系,希望他们能就郑理的案子给我一个准信,要吗把郑理送回来,要吗把案子调过去。我找到德威·科科罗斯,没想到才过两天,他的口气却大不一样。一会儿推说他不是经办人,要我找少年监狱的办案人员谈,一会儿说他的上司到华盛顿开会去了,他自己作不了主等等。他还推心置腹地对我说:“这种案件在洛杉玑多得很,你又何必那么认真”。他说在美国的中国城里,丢块石头,砸了三个人,其中就有两个人是偷渡的。他几乎忘了我也是中国人,我愤愤地挂上电话,深深地感到自己受到污辱。

正当我余怒未消时,秘书送来了我的邮件,其中有一封来自福建长乐的信,他也纳闷这会是谁的呢?拆开一看,原来是林梅芬的来信。她在信中说,她已经平安抵达家乡,谢谢我对她的关照。她还说她这次回国是因为有舅舅在福建省公安厅工作,通过熟人与领事馆联系,才取得回国通行证,因而回国一切很顺利,没有挨打,没有被罚。但让我差点跌破眼镜的是她说她还是不甘心,为什么那么多人来美国都能顺利,就她倒霉被抓。因而决定再赴美国,可能 8 月份动身。 哎,你说,美国的魅力究竟何在?!

(16)

查理又打过几次电话催我的调查报告,我把我上次参加早餐祈祷会的感觉和所看到的环境跟他如实讲了,大概他从中听出了我态度的转变,婉转地劝告我不要被阿瑟和周承洲们用表面的假像给骗了。我告诉查理,我十分理解人权组织和政府的对立情绪,但我必须以我自己所见所闻所感来面对一切,我说现在下结论也许还太早,再给我些时间,我会给你一个准确的报告。

也许是来自查理的压力,我后来答应了本来已婉拒的周承洲要我陪他们这些孩子去参观大峡谷的邀请。这是一个很仁慈但十分大胆的行动,由于他们虽然还未成年但在法律上仍属于犯人,这次活动要不是教会拼命力争是不可能得到的。与移民局交换的条件是:武装警卫而且整个行程不许下车。孩子们上了有空调厕所电视音响一应具全的旅游大巴士后,兴奋异常,一路欢歌笑语,而且很配合管理。 我自从搬来凤凰城后,像住在匹兹堡和达拉斯时一样,歌剧和交响乐一直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凤凰城也有歌剧团和交响乐团,我最爱听的就是格罗菲的《大峡谷》,这也是凤凰城交响乐团的经典曲目。

当车行到大峡谷面前时,面对孩子们的一脸的惊讶和赞叹,我把特地为这些孩子们带来的一盘 CD 让司机播放出来,拿起话筒给他们讲道:这盘音乐的作者是菲尔德·格罗菲(Ferde Grofe,1892-1972),他自幼从父学中提琴,从母亲学钢琴、小提琴与和声。

因家境贫寒,少年时曾当过报童、司机和书籍装订工人。十七岁入洛杉矶交响乐团任中提琴手。二十八岁起在惠特曼领导的爵士乐团里当钢琴演奏员并从事乐曲编配和指挥。1924 年由于为格什文的《蓝色狂想曲》配器而一举成名,后专业从事创作。在他的作品中,以描绘亚利桑那州北部自然风光的管弦乐组曲《大峡谷》最为著名。

科罗拉多河大峡谷(Grand Canyon),长达三百五十公里,宽六至二十九公里,景色颇为壮丽,是世界上罕见的自然奇观。“不管你走过多少路,不管你见过多少名山大川,这个科罗拉多大峡谷,色调是那么新奇,结构是那么宏伟,仿佛只能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星球。”这是美国早年的自然学家、探险家约翰·缪尔(John Muir)在 1890 年游历大峡谷后,对大峡谷一段中肯的描述。

第一次来到大峡谷,几乎所有的人都会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震慑和惊异。感叹在现代文明不断征服大自然的同时,却仍然留下了如此壮丽的原始洪荒。描绘大峡谷是十分困难的,你很难用语言表达大峡谷的景色,只能在亲临大峡谷后,用心灵去感知她的庄严、静穆和深邃,领略造物主赋予大峡谷的瞬息变幻和亿万年的寂寥。大峡谷位于北美洲内陆,横贯于亚利桑纳州和犹他州之间。这里气候干燥,幅员辽阔,有奇岩、红土、峡谷和印第安风情。美国西部电影里,常常描绘的一百年前那些劫富济贫、匡扶正义的孤胆英雄或牛仔豪杰,骑马挎枪,风驰电掣地走过寸草不生的红土峡谷,越过激流汹涌的科罗拉多河,以及夕阳斜照下无边无际、路途茫茫的如画镜头,大都是在这里拍摄的。大峡谷以深谷为界分南北二处,即南缘和北缘。绝大多数游客都喜欢观光南缘,这是因为早期开发以南缘为主。差不多一个世纪以来,游客都聚集在这里饱览大峡谷的壮美,更有甚者,可以参加骡队或是徒步下到谷底,在河边安营扎寨。从空中鸟瞰大峡谷,起初的印象只是一马平川,看到郁郁葱葱的森林平原。当飞机到达峡谷的边缘时眼前豁然开朗,大地就像被掰开一样,露出地壳的层层断面和嶙峋绝壁。飞机时而高旋升空,时而坠入谷底,陡峭巨大的红岩绝壁迎面扑来,或惊或险,甚为壮观,令人回肠荡气。正像当代美国作家弗兰克·沃特斯(Frank Waters)对大峡谷的评价:“这是大自然各个侧面的凝聚点,这是大自然同时的微笑和恐惧,在它的内心充满如生命宇宙脱缰的野性愤怒,同时又饱含着愤怒平息后的清纯,这就是创造。”

大峡谷创造了美,创造了一种境界,一种令人永难忘怀的感动和思绪。大峡谷的断崖绝壁最深达一千六百二十米,由于各岩层质地不同,色彩也迥然相异,在不同时间的日照下,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纷呈,仿佛是一条五光十色、斑斓夺目的彩虹;而在月夜,大峡谷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展现出朦胧而富有诗意的意境;如果适逢暴雨,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在所有的小径上,水流瀑布般地沸腾着,谷底的科罗拉多河也随之狂怒起来。这种富于诗情画意的景色,无疑刺激了作曲家的创作欲望,同时也为作曲家提供了丰富多彩的音乐素材。格罗菲曾多次赴大峡谷旅游。他怀着激动的心情,决心以音乐来描述大峡谷变幻无穷的美。

经过多年酝酿后,格罗菲在 1921 年写出了第一乐章“日出”,但到这部组曲全部五个乐章最终完成时,已是十年后的1931 年了。第一乐章“日出”所表现的是一幅沙漠上日出的风景画。朝霞在黑暗的夜幕上洒上了黎明的彩色斑点。当太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时,彩光四射的辉耀宣告了新的一天的来到。第二乐章“五光十色的沙漠”则述说沙漠是寂静神秘的,同时也是美丽迷人的。当太阳明亮的光线反射到雄伟的岩壁上时,五光十色的光芒倾泻于大峡谷附近的沙地上,好似在巨大的画布上浓重地涂满了大自然本身的种种混合颜料。第三乐章“在山径上”描绘一名游客骑着小毛驴行进在大峡谷的山径上,驴蹄的“哒哒”声为牧童的歌声提供了一个不寻常的节奏背景。突然,越走越快的小毛驴滑了一下,把游客着实吓了一跳,随之单簧管形象地模仿出驴叫声,幽默的氛围令人忍俊不禁。游客继续骑驴前行,潺潺的流水声描绘出科罗拉多河瀑布的美景。不久,一所孤零零的小屋映入眼帘,当游客走近小屋时,可以听到八音盒发出的叮咚声,游客们在小屋前歇息片刻后,以更轻快活跃的步伐继续前行,最后消失在远方。第四乐章“日落”:一道夜晚的阴影在金黄色的天际掠过。黄昏时分的平和与幽暗慢慢降临到峡谷上。而

当夜幕将峡谷笼罩在它黑暗的斗篷中时,远处传来了几声野兽凄厉的叫声。第五乐章“大暴雨”展现了大峡谷的暴雨格外壮观。转瞬之间,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勾勒出峡谷岩壁的轮廓;震耳欲聋的雷声不绝于耳;暴风骤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具有压倒一切的威势。雨过天睛,大峡谷在月光中展现出焕然一新的英姿,作者用田园诗般的旋律描绘出这一情景。总的来说,格罗菲的《大峡谷》组曲是一部绘画般的作品,以其鲜明的音乐形象描绘大峡谷的雄伟、壮观和变幻无穷的美,被称为“一部用音符写成的游记”。作曲家在曲中适当揉合进了一些爵士乐的手法,既丰富了乐曲的内涵,又为乐曲带来了轻松活泼的气氛,更重要的是增添了乐曲本身的“美国气质”。

……….当车往回开的时候,四个多小时的行程和大峡谷给他们带来的震撼,让孩子们都感到累了,大部分人以各种姿式随着车的摇晃而进入梦乡,只有一两个人双眼贪婪地望着窗外那一闪而过的田野和村舍,唯恐错过这非常难得的“放风”机会。是啊,几十天的偷渡生活,几个月的羁押,他们一直都像鸟生活在笼子里面一样,他们是多么渴望自由和飞翔啊!

回家时,在邮箱里发现香港的老友史大记者给我寄来一封厚厚的信。吃过简单的三明治后,迫不急待地打开来,才知道是他最近在报纸上所写的一篇述评加专访: 偷渡者英语译为“WETBACK”,。因此,世界各国均以英文“W”作为对偷渡者的特指符号。偷渡者的目的五花八门,且他们基本上都是由境内外偷渡集团操纵、组织着。而“蛇头”为了达到榨取更高利益的目的,总是在偷渡过程中对偷渡者加以种种迫害,于是,几乎每一个“W” 都有着令人愕然的苦难经历。

国家与国家之间经济发展不平衡,发达国家与发展国家经济和生活水平上的较大差异,导致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人员向发达国家和地区流动。这是长期存在的国际现象。而中国虽然经过改革、开放这二十几年,经济有了很大的发展,人民的物质生活有了质的飞跃,但与发达国家美国相比,不得不承认还存在巨大的差距。而归国人员中又有太多人有意、无意地渲染美国是一个黄金乐土。这是偷渡美国现象产生的重要原因之一。其次不论是长乐人还是连江人,在国外赚钱后第一件事就是加家乡盖房子,他们尽可能地将房子建得豪华光鲜,以此炫耀;他们把祖坟花重金重新砌过,长乐市潭头镇一个老坟重修竟耗资 20 万元人民币;他们购买豪华型摩托车,在赌桌上一掷千金。暴富者的夸富直接变成偷渡的样板。有亲戚在外国的当地人觉得自己不应该浪费这些关系,纷纷设法偷渡出国。一旦在国外赚够钱,即回家乡夸耀,带出新的一批“淘金者”;形成新的循环。其三福州人有移民海外的长久历史。现在东南亚诸国,如马来西亚、印尼、新加坡以及台湾,香港都有众多的福州。台湾及菲律宾某些高官的祖先都来自福建。早年在美定居的福州人,也有许多是先由国内移民至东南亚诸国,而后再到美国的。八十年代开始,不少海外福州人纷纷回国探亲,他们绝口不谈美国工作之艰辛、困苦,反而像中了六合彩,挖到大金矿的财主一般,个个花钱似流水,打肿脸来充胖子,皆不知有的人回一次家乡,得花去多少年的储蓄,最后甚至连回美的路费都没有,就是这些人,把原本安分守纪的庄稼汉的心炒热,以至他们认定,要过美好的生活,要有大把的钱可用,必须而且只要去美国。

所以,在福清、长乐、连江、亭江一带,不管是用任种方式出过国的人都普遍受到“尊敬”,这种尊敬掩盖了本来淡薄的法制观念。偷渡出去过,又带回很多钱的人,被称为“老板”并被公认为“成功人士”,会经常有人带亲戚去“取经”。而对被遗返的偷渡者,他们通常会这样鼓励:“没事,借些钱再去一次,去之前烧一炷香。” 到福建采访反偷渡问题,三个月里已是第二次。反复回味遇到的人、碰到的事,心中的郁闷不解挥之不去。除了那些悲惨的故事和痛苦的眼泪,应该还有更需要探究的。偷渡,本是一个充满罪恶冒险的违法行为,政府每年都要花大力气严厉打击。但是,当与在押的涉嫌参与者、遣送回国的偷渡者以及当地的普通百姓交谈时,竟很少人用到“偷渡”这个说法。除了政府官员、边防官兵,人们常常把偷渡叫作“出去”、“出国”,或是“自费留学”。

可见,在一些人的心目中,还没有把偷渡同违法联系起来。这就可以回答一个问题:家破人亡的偷渡悲剧发生得已经太多太多,事实不可谓不触目惊心,教训不可谓不发人深省,为什么还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铤而走险?连江县一位老者甚至这样说,有些人出国“很执著”,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据说,有侥幸偷渡成行并且挣到钱的,让家庭很快“富裕”起来,盖起了楼房,妻儿老小在家也可以坐享其成吃闲饭。于是,刺激了一些人置法律于不顾,冒险偷渡。在福州长乐、福清等地,我们就见到过这样的人家。对“蛇头”怀有切肤之痛的,主要是那些吃尽苦头的偷渡客和人财两空的遇难者亲人。而另外有些人,却往往依然心存幻想,俨然视“蛇头”为“出国”的“中介”,守法观念淡薄至此!

“走出去”的人当中,也常常有传来消息的。他们在国外打工特别苦,找工作很不容易。其实,这样的“不容易”在走出家门时就开始了:一离家就借上几十万元的债,一路上颠簸辗转生死难定,到了异国他乡又要低三下四苦苦挣扎。他们轻信偷渡组织者的花言巧语,以为这样偷偷摸摸出去一定能挣回更多的钱。 有人甚至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先用三五年还债,然后就是让家里人吃香的喝辣的,再盖上漂亮小楼为家里人“挣面子”。而结果,常常是鸡飞蛋打。在福州长乐、福清等地采访中,我们常常感到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阻挡着我们更多地接近事实,了解悲剧背后的阴影。短短几天,我们听到了太多的“无可告”、“不清楚”、“这里什么事都没有”。甚至,长乐有位出租车司机忽然得知我们是记者,开了几个小时的车竟分文不肯收,只恳求我们立即下车:“车的牌照已经被抄下了,我还要在这里生活的。”一天的采访我换了三辆车,仅仅因为我是来采访偷渡的。

打击偷私渡,一直是中国政府的立场。据外交部发言人透露,近年来,中国已采取一系列强有力的措施,其中包括制定有关法律,加强对中国公民的宣传教育,加大边界口岸的检验和检查力度,等等。然而,这毕竟是一个国际性的难题,要从根本上解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方面,有赖国际上对偷运人蛇犯罪活动的打击,因为“一个巴掌拍不响”。另一方面,特别需要地方政府和基层组织锲而不舍的努力才行。

为此记者特别采访了本港移民专家钱博士。记者:钱博士您好,我们知道您是研究这方面的专家,首先我们来谈一下非法移民,想先搞清楚这个概念是什么?

博士:你知道移民是人类历史很自然的一种现象,有人口就必然有人口移动,移动就出现移民,移民一般来说是合法的,只所以出现非法,是因为流动的渠道不通畅,或者出不去,或者出去了进不到他所要去的地区和国家,就出现我们所说的非法移民。

记者: 这个是非法移民的概念,中国非法移民的问题还是比较严重的,整体来说,属于一种什么样的情况?

博士:我们现在所说的当今的中国非法移民大概指改革开放以后慢慢慢慢的就出现了,但是最厉害的就是 90 年代的时候,到今天我们知道前不久不断有新闻媒体在报道这方面的消息。中国集中最活跃的非法移民活动是集中在福建省的福州市周围的郊县的几个县市,也就是说长乐、福清和濂江这三个县市最严重,再就是浙江的温州地区。

记者:这些是主要的一些地区,主要是在东南地区,现在有没有扩充的地区?

博士:有,很不幸的就是这种现象蔓延到其他省市的现象,可以看到,现在山东以及东北的一些地区也慢慢的出现越来越多的以非法的出境到其他国家去。

记者:这些是非法移民比较多的地区,他们通常非法移民到哪些国家或者地区去?

博士:这个有他们自己的特点,比如说福建省,我刚才说了福州地区三个县市的主要到以纽约为中心的北美,有的到加拿大,有部分到欧洲,但是福清比较多的是到日本。但是浙江一般来说到北美的少,他们绝大部分是到欧洲去,这都有他们的历史传统原因在里面。

记者: 在不久前,在英国多佛港就出现过一个货柜车里闷死了有将近60 名非法移民,这个事件引起中外关注,大家也很关注这个问题,特别是中国这种非法移民的问题,这个问题整个演变的过程您是怎么分析的?

博士:对非法移民来看,有损中国的国格,对自己的形象很不好,应该说大家谁都不愿意见到,所以这件事情不单是多佛港的一种悲剧,包括一连串的中国非法移民我想中国政府固然有责任打击堵截或者解决好的问题,但是国际社会也只能给予充分的碰配合和支持,只有双方密切合作联手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记者:您刚才也说到,沿海地区非法移民比较多,您经常也聚集这些地方调查,他们通常出境的方式是什么呢?

博士:讲起非法移民,大概有个演变的过程,早期我们在影片上和新闻报道上看到他们是一船一船做船出去的。他们是不同层次,因为偷渡组织,所谓说的蛇头组织,当地的偷渡者出去由当地的小蛇头在当地召集,或者花言巧语的欺骗这些人交了钱上船,慢慢的集中在公海上,然后整批再送到大船上。这不仅是福建省当地的偷渡集团在组织,和国际的犯罪组织是合在一起做这件事情的,比如说台湾的犯罪组织提供运输工具,比如说船,到了东南亚到了其他国家由当地的组织提供其他证件,到了目的地还有地方接应,比如说到了北美,这就所谓的跨国犯罪活动。

记者:就有点像一条龙的服务。

博士: 这种趋势现在慢慢改变了,因为随着中国政府加大打击力度,还有外国政府也注意到这个事情,不断的在堵截,所以现在偷渡集团也化整为零,开始用比较合法的或者是隐蔽的手段出境。比如说化整为零,分成两三个偷渡小组,然后拿着证件从机场坐飞机出去,就是拿着护照,这个护照也可能是合法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护照,也可能是外国护照买来的,但是经过改造之后,证件是真的,照片是假的,或者签证改了。

记者:就是走海上的路也越来越少了。

博士:慢慢的改成从空中走,空中走不是直径,但是也是迂回过好多国家周转之后,然后以其他人的身份再迁入。我们可以把这种叫做合法出境,非法入镜。

记者:说是合法的离开中国。

博士:比较多的是合法的,以探亲、以留学等等名义,但是真实的名义很少。我们知道中国非法移民素质不高,许多人是乡村去的,这个不能和大部分真的出去留学的混为一谈。

记者:那个相对是求学的 。

博士:他们去的是非法的,他们去是为了打工。

记者:您去当地调查的时候,发现这些整体人口的结构,他们比如从学历,比如从家族,比如从文化,这方面有什么特点?

博士:整个来说,中国的非法移民素质是相当低的,农村的人口,正因为文化低,所以容易上当受骗,蛇头的花言巧语一说,讲的外面和天堂似的,他们慢慢当然也知道一些真相,但是你要知道促使他们出去的最主要原因不是政治原因,这些人都是经济移民,他们想赚快钱,想尽快的致富。他们也知道自己出去要背一笔债,得借很高的高利贷,但是他们算过,比如在福建的乡村或者在浙江的乡村一个月可以挣八九百人民币,或者是一千块,但是这千把块来致富的话对他们来说太慢,令他们最心动或者刺激最大的就是他们看到左邻右舍一座座新楼房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盖起来了,比如说张三家去了纽约,然后汇过款来还了债,然后盖起了楼,对他们来说也是某种中国人心理上的光宗耀祖的心态。原来你说城镇的人口原来能高考,或者以前考科举,考功名,但是这些人考不了功名,他们就得要想法挣钱汇款回来把房子盖起来,对他们的下一代或者对左邻右舍心理上的压力和面子上的问题。

记者:您刚才说福建省的非法移民比较多,像长乐市,福清市,我在最近也去了二三趟福建,也采访了当地一些偷渡客包括一些主管的官员。距离福州市 40 公里的长乐市属于偷渡情况较为严重的地方之一,这里不单最靠近台湾的马祖而且海岸线就有 96 公里。就在这个星期,长乐市人民法院刚刚判处了 113 名偷渡前往日本的当地人,这些人在每个人支付了 20 万元人民币之后,由蛇头带领乘坐货柜船前往日本,但是在上岸后不久,在去年的 11月份被日本当局遣返回来,而根据刑法,这些人被判处三个月到一年的有期徒刑,并且被罚款。当地法院表示,以前对于偷渡者的判法较轻,但是从去年 11 月起,对于偷渡情节严重的会给予重罚。

当地法院法官告诉我:情节严重的是那些成批乘船的偷渡,在国外造成一定的影响,被大批进行遣返回来的,对政府造成一定的影响。至于蛇头方面,根据中国刑法最高可以被判十年有期徒刑,福州市边防支队表示,从 94 年兴起的偷渡潮中境外蛇头起了很大的作用。就在 99 年抓获的 528 名蛇头当中有不少是韩国、台湾、还有香港人。他们说本地的蛇头相对比较少,境外的是大蛇头为主的,他在整个境外组织,指挥,这里抓了自己的蛇头只是协助组织。整个福州市 99 年从境外被遣返的人数达到 3614 人,而在境内准备偷渡时被查获的也有 1727 人,而中央政府已经在99 年的 11 月下达通知,要求各地严厉打击偷渡行为。据我所接触过的非法移民普遍的素质都比较差,虽然当地楼房盖了不少,但是也有很多人好像挺闲的?

博士:是的,因为他们许多都是游手好闲,因为每家几乎都有亲友在国外,汇过来的钱通过合法渠道也好,非法地下渠道也好,大量的外汇是源源不断的流入这几个地区,所以许多家都盖了新房子,平时靠海外的这些侨汇、外汇来生活,所以这些人不大愿意在国内赚比较低的工资。

记者:这个会不会也是诱发群体性的非法移民的原因呢?

博士:这个是有当地的经济原因,就像我刚才提到的,他们刚开始是不知道,后来越来越知道,到海外去打工也是很辛苦的,但是毕竟他们有算过一笔帐,就是他们在海外辛苦几年,或者 5 年,8年,以后不仅他们自己可以把这笔债还了,也可以争一笔钱汇回来,以后再回来就可以过舒服的日子,或者为了下一代,都做了这些美梦。

记者:这是他们要冒险出去的一个原因,有的时候有一些提法也说到是蛇头蒙骗,因为蛇头是处于他自己的经济动因,我曾采访过一个蛇头是台湾的蛇头,他说组织这么一次非法移民大概也就是几十人,他就能赚几百万。

博士:美国政府有过统计,大概有 17 个人成功的进入美国国内的话,等于贩卖一公斤的海洛因进美国,所以他这不仅是一本万利,是无本万利,因为这钱最终还是要这些偷渡者们付出来的。

记者:这是他们的一个原因,我在想会不会还有一个原因,接收他们这些非法移民,当然他们是非法入镜,但是他到了某一些国家之后,某些国家的移民政策会不会也是诱使他们的出去的?

博士:这是另一方面的,我们刚才讲了国内的,国外的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某些西方国家制定的法律制度本身就有很多的漏洞,他们为了人权等方面的理由提供政治避难,政治庇护,使得这些中国出去或者其他国家出去的这些难民们或者偷渡客就以政治难民的身份来要求政治避难,其实是很可笑的。我们知道这些并不是政治逃难出去的,他们都是当地的农民,所以当他们会钻这个空子,现在我想象外国政府也知道这么回事,他们开始从严控制。

记者: 他们如果不控制的话,只会更加刺激,因为他们在国际上也经常说有太多的中国非法移民,就这个问题我们还要再讨论一下。

刚才我们谈到非法移民出走的主要的原因。他们移民是受到内外因素的影响,就形成非法移民的潮。您觉得因为中国政府在出了多佛港这个事情之前和之后都已经很强调要打击这个非法移民,您觉得这个主要阻止非法移民的方法是什么?

博士:我们知道中国政府从 90 年代初开始就不断的有几个主管部不断的下文件,地方部门也在多次在反偷渡,打这些反偷渡者的活动,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是一直没有办法禁绝这种现象,这种因素是多方面的,还可以补充一点,为什么是浙江温州地区青田和福建这几个地区移民比较多,因为他们历史上有这种和海外关系的纽带,他们有一半甚至是超过本地的人口总人数生活在海外,而不是中国西北内地其他身份往外跑,因为他们还摸不着门出去,所以这是反映当地独特的原因,就像刚才说的经济上的原因,以及中国的人口压力,以及他们想赚快钱的心理上的造成的。但另一方面,我觉得加强打击和堵截是很重要的,但是更重要的是这个现象是一个国际性的人口移动的现象,需要中外和有关国家一起配合。大家充分密切配合采取一些有利的措施,在一定程度上,还不敢说彻底禁绝。既然我们知道主要的原因是经济上的因素,应该从经济上来着手解决这个问题,我个人认为,打击是很重要的,但是光靠几条标语在墙上来打击偷私渡是不行的。

记者:我知道,不久前像福清市他们也高调的宣判了有将近 50 个蛇头,那么大陆会不会对蛇头有更严厉惩罚,因为他们暴力,而且是组织的,他们应判的比较重,如果参与这种非法移民本身这种个体,他们会有一些什么样的处罚?

博士:原来中国政府是只处罚蛇头,当然蛇头是最主要的组织偷渡活动,但是从去年底开始,打击的目标转移了,因为参加偷渡者也应该打击,所以除了不仅仅是罚款,现在大概有一些行政拘留甚至判刑。希望以重罚的手段把他们彻底的杜绝住。

记者:但您就认为不能光这样的重罚的手段?

博士:这是重要的,但是不够,所以应该采取积极的措施。刚才所讲的打击是一个行政的手段,因为这既然是一个自然的现象,光靠行政手段是期内治标不治本的事情,要真正治本的话,得把当地的经济发展好,至少在短期内,中国政府甚至和外国有关政府可以配合领导一些大型企业或者跨国集团在当地多设一些比如投资加工区,多开一些企业,多创造一些就业机会,吸引当地的农村人口有就业机会,让他们有活干,慢慢过了几年以后,当地经济改善了,我想这不仅可以逐步的解决这种非法偷渡现象,搞得好的话,可以慢慢的把在海外现在生活很困苦的人吸引回来,因为他们始终是非法身份。

记者:您觉得经济这一方面的诱因是促使他们出去,同时也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本方法。

博士: 您认识到诱因是经济问题,就应该从这方面着手,现在强调是从行政上,从法律上的打击,这固然是重要,就像我说的是治标不治本。

记者:刚才您提到还需要国际上的联合配合,目前在大陆和国际方面,特别是一些主要的非法移民到达的国家和地区,这方面的合作怎么样?

博士:据我所知,正在谈,因为中国的总理在欧盟访问的时候也再三表示中国政府愿意权力配合。所以我相信随着双方中国政府有关政府的谈判合作逐步的会在一定程度上遏制这个浪潮,或者降低这个程度。最终来说,就像我强调来说,这是一个自然经济现象,是由于两地收入的经济不平衡造成的,所以要从经济上着手,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记者:我知道您此次专门到这些人口走私比较猖獗的地方去做了调查,那么您的感觉是怎么样?

博士:偷渡过去是在这些地区,但是可以同样转到其他省市区,用其它的手段,其它的途径,比如说像货柜,船、空中,他们始终还在走。就是说这些都是表面遏制住,等这些打击活动净下来之后,我相信很快就会恢复了,因为根本上没有解决当地经济发展。

记者: 像现在目前除了像福建和浙江,就像您刚才说的在慢慢向其它省份蔓延,那么这个现象现在目前有没有有?在中国来说,严重不严重?

博士:相当严重,但是经过打击以后在短时间内会和缓,会好一些,但是我刚才说过了,其他省市和省份也开始出现偷渡移民。

记者:他们的特点和福建这一边很相似吗?

博士:就和传染病似的,现在蔓延开来了。当然他们或许先跑到东欧一些国家迂回的再转到欧洲,或者转到其他国家户,因为海外各国都有他们犯罪组织,所以既然考虑到这些因素,更需要和各国际各有关部门和国家联手打击这种犯罪活动。

记者:美国是一个主要的国家,我们都知道,还有像加拿大,目前他们和中国政府的配合情况怎么样?

博士:我知道他们正在谈,他们也关心愿意和中国政府合作,但是具体实施起来也有许多技术上的细节,这是有关部门的事情了。

记者:不过非法移民的话题的确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而且也是很令人关注的,特别是像出了一些人命的死亡,但也有人说,这只是冰山一角,每年被遣返回来或者被发现的非法移民很少数。

博士: 绝大部分是成功地进去的,到达他们所要到达的国家,和他们付出的代价来比,或许他们算的这一笔帐也是对的,以后他们或许挣得更多。

记者:希望还真是能够加强合作,来打击这个问题,不然的话,就会造成一种非常恶劣的现象,而且造成不平衡的现象。

博士:主要对中国国家的形象太不好了,损失太大了。在这个灾祸频仍的国度,有一种现象却引人深思,那就是出奔。对于自己的母国,这种出奔可谓“出逃”(毛泽东时代称之为“叛国投敌”、属于杀无赦之列);对于所奔的异国,这种出奔被称为“偷渡”或“非法入境”。五十年来,中国这种出逃现象年年不断。这种出逃行动,不仅是一种政治和道德的选择,而且是一种超常的心智和勇气的考验。今年七月,一艘没有任何国籍标志的偷渡船,载着一百二十三个中国年轻男女,从福建漂洋过海,经过三十八天海上风浪,偷渡到加拿大西海岸温哥华外海。他们中有十余人只有十四至十八岁,不过是初中学生年龄。可是他们的胆量却比当年“鲁宾逊”大多了,不仅胸怀世界,而且走出中国,做一海上国际大冒险,求一个新生。从他们的面色看,清一色农家子弟,似乎没念过几年书,头发如乱草,纯属一群打工族;船上如便桶,污秽不堪。据加拿大警方向新闻界透露,这些偷渡客供称,他们有人化费高达三万美元作偷渡费,交给蛇头。这笔钱,在偷渡客们看来,也许等于向西方“极乐天堂”缴纳的入门费。如果本族人从此真正翻身,脱胎换骨,再作新人,那就实在是三生有幸,太值得了。据说此项活动,已成一项事业或产业,在中国东南沿海一带相当活跃。这些青年,按照年龄,他们大都生在毛泽东晚年,成长在邓小平时代。然而,他们对社会现实的迷茫和反叛,使他们坚决走上出奔异国他乡之路。他们不顾一切危难,当是抱着万死不辞的决心,投奔太平洋彼岸。也许,这种现象是一种逃生,一种自我的救赎?或是一种追求新生、再造自我的欲望?抑或为圆一场发财梦?

这很像当年美国人“开拓西部”的精神,一匹马,一杆枪,以自由的精神,平等的理念,去荒凉的西部,开拓自己的家园。对于这种出逃现象,如果把它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来研究,人们的看法可能就会较为理性、头脑也会较为清醒。过海的“华侨传统”说这些年轻的偷渡客误以为西方到处是金银财宝,这未免近于童话,显然把他们看得太简单、太愚蠢。按照中国的情况,农村的孩子远比城市的孩子更早熟、更实际。这种梦,倒是城市孩子做的更多些、更浪漫些。那些农村来的偷渡客尽管可能有那种关于金银岛的梦想,可是决不至于把这看成真事,况且他们身后还有成年的父母和乡亲,有那些靠自己的努力而苦尽甘来的华侨故事作榜样。这些沿海的农村,有不少是侨乡,世世代代有很多早年漂洋过海的前辈逃难人为乡亲们树立了活生生的例子。那些千辛万苦出国的人,经过苦熬十余年或者更长,都有了家业,混出了人模样,西服革履,光可鉴人,回国后大有尊严,冠以“爱国华侨”冠冕,受到政府和地方各级官员招待,那神气,是那些信奉“父母在、不远游”、安土重迁、老死不离故乡的一辈人无法企及的。这样,在人们眼里,同辈或同类这种“人上人”的结果,不过是几十天海上偷渡而已,这是一种最方便、最便宜的改换自身命运的途径。榜样就是召唤,榜样的命运就是铁证。即使在另一个世界吃苦,也毕竟比在这毫无希望的土地上任人宰割更有希望。为何不冒险一试?那些出逃者和偷渡者,至少会在头脑中做过基本的、哪怕是极为简单的东西方两种文化比较和价值计算。他们会在心灵中对某种政治文化是否有亲和力,做出感情上的判断。人,都有避凶趋吉的本能;人,都有拒绝忍受苦难、拒绝漠视平庸的权利,都有享受美好、投奔财富的权利。这些出逃者和偷渡客,可能没有多少现代知识,但是他们这种行为和选择,却比理论教条更有力地说明了底层中国民众及其年轻一代的心理趋向和文化趋向。从人权的角度来看,偷渡也是“生存权”的一种,就拿“想发财”这一点来说,其实这也是一种正常心理和欲望。人有对于财富的欲望,这并不是耻辱,更不是罪恶,因此无可指摘,只要基于自身的劳动和努力,而不是不劳而获或靠非法掠夺。那些官家子弟姐妹们不是更有着强烈的发财欲望麽?他们通过特权的特殊途径极其容易地一夜暴富、成为千万富翁和大款,谁去责备他们的“为富不仁”呢?可是,那些出逃者还没有靠自己的劳力挣一美元,却已经被说成是在做“发财梦”了。这些年轻的偷渡者,无疑有较浓厚的发财欲望。他们在自己的村里,无法得到生存和就业的公平机会与公平权利,他们还要受到层层盘剥和莫名其妙的多种征税。如果整个群体无法自己救出自己,那么,作为个人,他们需要自己救自己,不管这种自赎是否有效。但这些偷渡客为了摆脱现状都化费了极高代价,包括缴纳高昂金钱作为偷渡费、把人身自由出卖给蛇头。他们实际上成为二十世纪末叶被偷运到北美的东方奴隶,成为自己同类即那些人贩子发财致富的货物。这真是现代东方人的悲剧。这些男男女女即使偷渡成功,由于没有正当身份,往往只能生存或依附于华人地盘,大都处于非人的、地下生存状态。那是难见阳光、极端悲惨的境遇。有的女子,迫于生计,堕落为妓女。他们需要偿还偷渡前签定的卖身契上那笔债务。实际上,他们中的许多人,并没有获得西方社会那种自由和平等,而是陷入同种人的支配和掌握中。

这是偷渡的悲剧。看完老史的东西,我心中产生一种强烈的同情,这个同情当然不是对偷渡客的偷渡违法行为的同情,而是对他们偷渡行为背负的追求更美好生活的愿望的同情,而是对于他们目前生活处境的同情。

我不由得想到三幅画面,第一幅是美国公共电视台的有关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专题历史片,一群来自中国参战的劳工,正在下船,一个个神情木纳茫然的劳工,被一个洋绅士摸样的人用皮鞭敲著腿,却毫无抗议。第二幅画面是一张 1949 年的历史照片,一群穿著长袍和短褂的上海市民,后者抱紧前者,组成一条弯曲的长蛇在排队挤兑金圆券。第三幅画面是九十年代初期,深圳市民蹲著、站著排队买股票,人潮汹涌,警察用一个长长的竿子在维持秩序。百年来,中国人是“羊群”,是“狗队”(上海外滩公园褂过“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现在是“沉默的人”?还是觉醒的主人?

大陆偷渡客们曲线由各地转偷渡美国,偷渡客们历经劳顿、惊恐、晕船,所向往的,所追求的是星条旗下的自由?还是追求的是过更好的生活?虽然,在社会层面、生活水准、国籍上,笔者已与这些偷渡者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但是,毕竟是同血缘,同文化,同为“炎黄子孙”,看到这些情况,心中不免酸苦,心情自然十分沉重。真希望每一个中国人都是“大写的人”。

(17)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由于回达拉斯处理一些房产问题,所以一直没有跟查理及阿瑟联络,而且我觉得他们之间既然已经认识并打过交道,让他们自己互相联络交手也许更好。

刚回到凤凰城没几天,就接到亚利桑那州移民局少年偷渡犯收容所周承洲的电话,说那本叫春梅的小女孩所写的东西,在他们收容所的中国孩子中产生了一定的震动,有的女孩还哭了,很同情春梅的命运。但男孩子则大都不以为然,说只是她运气不好。他说这种资料对他们的心灵多少都会有所触动,为了趁热打铁,他已从中国驻洛衫机总领馆借来一盘中国电视台拍的有关多佛惨案的专题篇,并希望我能同这些孩子一起看看,然后给他们讲讲道理、聊聊天。

等我赶到收容所时,他们正在调整录像带,十几个中国男女少年闹成一团。见我进来,都立刻回到座位上。

周承洲用英文说:“你上次给我们收容所工作人员上课把那帮老美给侃晕的事,他们都知道了,而且上次在大峡谷那精彩的解说,也让他们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所以把你都当成他们心目中的榜样。”

我说:“最后这句话一定是你说的,你正好拿我编排个令箭吓唬他们,反正小孩子们好哄。”

周说:“他们好哄?!你来试试?…….” 这时,孩子们闹着要看电视,说你们俩人现在是少数,要说应该说中文。于是周承洲打开了录像机的开关,屋里顿时安静下来,电视里传出熟悉的声音….

……

主持人:2000 年 6 月 19 日,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平常而又平常的日子,那是一个星期的第一天,我们一如平常地去上班,我们一如平常地忙碌着,我们的眼前是一如平常的工作和生活。然而就在这个一如平常的星期一,有 58 个人,58 个年轻的中国人一起走上了不归之路。

(多佛景)

英国内政部长斯特劳话音:我得到消息说,多佛港发现了 58 具华裔偷渡者的尸体,这不仅仅对于这些人、对于他们的家属是一种不幸,而且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种悲哀。我们对这件不幸的事情的发生感到非常悲哀,我想我们会采取一些有效的办法制止这一事件的再次发生。

英国首相布莱尔话音:我们还在等待着进一步了解具体的细节。但是有一件事情很重要,那就是,这些人的死对于我们大家都是一件悲哀的事。应该指出的是,这些人秘密地偷渡到我们国家,无论是对于他们还是对于我们国家都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英国海关官员讲话:我们其实清楚地知道,对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的偷渡,这一事件仅仅是一部分,甚至是一小部分。每天都有很多人没有经过允许进入到我们国家,偷渡实际上已经非常严重。配音:2000 年 6 月 19 日,一辆运货的卡车缓缓驶入多佛港,英国边境检查人员对其进行例行检查,一位警官打开货柜的门,掀起蒙在货物上面的篷布。他被眼前的景像惊呆了,他难以相信他所看到的,一地的死人:坐着的、躺着的、蜷着的。他立刻请求紧急救援,当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配音:由于强烈的精神刺激,那个可怜的边检人员受到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只好被同事送进精神病医院进行心理治疗。也许是因为封锁消息,也许是因为现场的景像实在过于恐怖,一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得到当时的影像资料。只有这张照片,或许可以多少描述一下当时的恐怖景像吧。

海关官员:这些死去的人看上去大都 20 来岁,他们有可能来自中国的福建地区。他们非常非常的不幸,由于蛇头的诱骗,他们几乎全都死在了卡车里。他们从鹿特丹出发企图经多佛港进入英国,但是不幸的是有 58个人由于窒息而死。

配音:运货卡车里一共载有 60 人,58 人已死,还有两人奄奄一息,这两人被紧急送到医院进行抢救。6 月 21 日,大难不死的两名偷渡者讲述了可怕的死亡经历。

偷渡者之一:19 日那天气温很高。卡车开出后不久,车厢里的空调制冷系统突然坏了,先是有人中暑,感觉虚弱,出汗不已,接着就有人昏迷了过去。过了没多久,许多人开始中暑,呼吸越来越困难,多数人都瘫倒在地,昏迷不醒。身体稍强壮一点的人开始疯狂地拍打车门,高声呼救,希望能引起司机的注意。许多人就在呼救拍打声中失去了知觉,慢慢地倒地死去。绝望的人们乱作一团,纷纷向车门挤去,希望得到一条生路,当时车内一片漆黑,不断有人倒下。车门最后被打开的一刹那,我感觉好象天使从天堂来救我们了。经过这一次,我想,十辈子也不会再偷渡了!

配音:卡车司机被理所当然地关了起来,然而,经过调查,这个倒霉的司机只不过是一个被利用的人,他以为自己拉着一车西红柿,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拉着一车死人进入英国。虽说不知者不为过,但是法律是无情的。

警方发言人:荷兰籍司机被提出两项控罪:一是被控犯有 58 项误杀罪;二是帮助那两个幸存者进行偷渡以及企图将 58 具尸体偷运英国。如果罪名成立,他的最高刑期是终身监禁。不管怎么说,他只是一个糊里糊涂的被利用者,他只是一个司机,更让他感到沮丧的是,这趟可能让他一辈子呆在牢里的多佛之旅是他长期失业后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我们警方发现,一家名为范德什佩克的公司拥有这辆货车,而这家公司则是在事发几天之前才注册成立的。根据当地商会的记录显示,一名称为阿里德什佩克的24岁男子拥有这家公司。公司的注册地址是在鹿特丹东部一栋小楼房,范德什佩克与他的父母就住在这里。荷兰警方按地址前往调查时发现,阿里范德什佩克已经不知去向。

配音: 然而,也许是因为迫于警方压力,也许是因为是受到良心的遣责,6 月 20 日清晨,范德斯佩克投案自首。除了范德斯佩克以外,通过对两名幸存者的审讯得到的线索,6 月 20 日,荷兰警方逮捕了两名犯罪嫌疑人,6 月 21 日,英国警方也宣布逮捕了两名可能涉案的人蛇。五十八名偷渡者闷死在货柜车车箱的案件成了欧洲各国联手侦办的跨国大案。警方的调查行动也特别锁定了几个横跨欧、亚的跨国人蛇集团。

政府官员讲话:我们现在很清楚的一点是偷渡者借用卡车从陆路进入英国。我们同样清楚的一点是,我们可以阻止任何企图偷渡到英国的人。打击偷渡不仅仅是英国政府的事情,而且是整个欧洲的事情。如果打击不利的话,不仅仅是英国而且对于整个欧洲都是个问题。

警方表示,这些案件应该是欧洲、俄罗斯以及中国大陆的人蛇集团共同犯下的。人蛇利用飞机将这批偷渡者由福建带至中俄边境,再搭乘火车到莫斯科,之后经过公路抵达东欧的波兰或捷克,再分多路进入西欧国家。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朱邦造:中国政府对这一事件表示震惊,我们外交部和驻英使馆正在密切注意这件事情的发展。我想这件事情说明,在国际上,非法移民的活动是非常猖獗的,那么国际社会也有责任来共同打击非法的移民活动。

主持:事件发生在英国,偷渡者,离乡背井,穿洲过洋,长途跋涉,历经磨难,为的就是到英国一处他们梦想淘金的乐土?然而,为什么选择了英国?英国真的是遍地黄金的乐土吗?

配音: 近年来,进入英国境内申请政治庇护的难民数字不断上升,去年多达七万一千多宗,其中华人偷渡者数字更是在一年内大幅增加,成为仅次于斯里兰卡之后、人数最多的亚裔非法入境者。

为什么偷渡者千方百计地要往英国跑呢?

1、由于英国长期限制外来移民,英国劳工短缺程度比起美国、加拿大和欧洲其他国家都严重,加上英国人口老化,非法就业机会也较多,对于非法移民来说,谋生也就容易一些。在整个欧洲来说,住在英国的中国人是最多的。

2、英国虽然是限制外来移民最严格的国家,但是难民待遇却比其他国家优厚。英国不像意大利,对偷渡者实行即捕即解,偷渡者一旦申请政治庇护,一般可以得到一张「行街纸」,每周获发三十六英镑的「生活礼券」,免费医疗。英国因此也被人蛇集团渲染为「最讲人权的国家」,自然,偷渡者也就以为英国是梦中天堂了。

3、偷渡英国较容易。因为英国的海关检查不太严格,容易混过关,一次混不过去就多试几次。到了英国后,往往很容易办到难民卡,再以难民卡换劳工证。

4、其实,蛇头看中英国也是近几年偷渡者涌入英国的原因。英国是众多欧洲国家中最不愿意收容难民的国家,而越是移民条例严格的国家,人蛇集团对偷渡者勒索的机会就越多,出价也越高。据了解,人蛇向每一名从中国来的非法入境者收取至少二万英镑。

主持:2 万英磅相当于 20 万人民币。据说,在英国找到工作后,一般每月省吃俭用可寄回一万五千元至两万元钱,这样,一年就可以赚回本钱。这也就是说,虽然蛇头们要价高,偷渡英国仍不失为一个赚钱的好法子。然而,钱那么好挣的吗?

配音:「行街纸」实际是一张等待审核政治庇护申请的临时居留证。不错,有了这张证明,非法入境者变成半合法居留,也凭着这张证明去找工谋生。然而,「行街纸」却是由于英国政府被堆积如山的政治庇护申请困扰,为了缩减日益增长的难民援助金,费尽心思想出来的一项应对政策。在此之前,法例规定政府要向申请政治庇护的人提供住所,后来每年数万的这类申请使英国政府应接不暇,于是改头换面,用「行街纸」给非法入境者「自由居留」,允许持证的人自找居所,政府也就大大减轻了负担。同样,英国政府向申请政治庇护的人发「生活礼券」而非现金生活费,规定他们到某店,也规定他们的购物内容,也是力求压缩待遇的做法。

(英国镜头) 主持:这是伦敦的华埠,也就是中国人的聚集地。大街上,人们在谈话,看报。如果不事先告诉你这是在英国,很可能你会认为这是中国的某个乡镇。街上的商店是中国人开的,街上行走着的也是与我们想像的中国人,看着这景像,看着这些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你很可能会由衷地感叹,这真是在英国吗?由于这些年外来移民的涌入,英国人自己也感到有些不那么对劲了。这是一些失业的普通英国人,没有工作,每天只好以玩牌打发时间。连英国人自己都没有保障,那些偷渡过来的人会有好日子过吗?近几年,几千中国福建人从东欧几经周折偷渡到达英国,在英国,中国人只能做裁缝或厨师、伙计、杂役。欧洲国家之中,英国的中餐业最为兴旺,许多福建人便在中餐馆当廉价劳工,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没日没夜地干,赚取比英国劳工少几倍的收入。与其说是去挣钱,还不如说到那儿去当牛作马。而偷渡者当牛作马还是好的,许多人被黑社会控制,贩毒者有之,卖身者有之,行骗者有之,打劫者有之。而有的就象那 58 个人一样,走了就再也没能回来。

(中国镜头)主持:6 月 19 日发生在英伦的偷渡惨案,把人们的目光集中到了福建的沿海城镇。为何这里的人总想往外跑呢?危险是显而易见的,前车之鉴也不是没有,总是会听到偷渡者客死他乡的事,可就是挡不住一批批的人明知故犯,就是拦不住他们铤而走险。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配音:这些沿海乡镇人多地少,土地贫瘠。二十年前掀起的走私狂潮,使这里不少人家尝到了一夜暴富的滋味。这里土地不是盖上了房子,就是乾脆撂荒。即使种地,也多是老人或妇女,年轻力壮的男人或者外出承包工程,或者办理出国劳务,正道出不了国的,乾脆就铤而走险偷渡出国,想出去挣大钱,发洋财。

(偷渡船的镜头)配音:这是今年 5 月 31 日,边防警察抓获的一艘偷渡船。由于船体过于破旧,船上的偷渡者害怕了,船刚到海上就返回了。从船上正在往下卸的大多是食品和饮料,是偷渡者准备在路上食用的。

中国警察: 31 日凌晨 5 点多,我们潭头派出所接到群众举报,一条船搁浅在沙滩上面,船上有一大批人员要求上岸。这条船就是我们早晨抓住的台湾船,金大中号,这些就是船上准备的饮料,底下还有棉被,果实,八宝粥等等都在里面。这条船非常破旧,几乎有半船的人,船上的人就怕到不了美国,船太小、太破旧了,所以偷渡的人也怕了,所以就不敢去。

配音:这条船真是够破的,而蛇头就是企图用这样的船将偷渡者运到美国去,真难以想像这条船可以跨过大西洋,蛇头们为了牟取不义之财,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能干。

(福建乡下)同期录音:“请问你是不是这个村子的人?” “是。” “听说你们村子华侨挺多的,你们家有没有?” “我家有个女儿在国外,现在已经结婚了。” “回来了吗?” “还没有呢。” “在哪个国家?” “在美国。” “你们这边路修得很漂亮,就是说,很多华侨投资。” “对,很多出去的都很有钱。” “国外的华侨投资比较多?” “嗯,国外投资比较多。” “女儿什么时候出去的?” “好几年了,有六七年了。”“当初,是怎么出去的?” “嗯?” “是怎么出去的?” “怎么出去的我也不知道。” “听你们书记说,有一些是正规手续出去的,有一些是偷渡出去的,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偷渡当然是违法的。现在青年在农村没事业,在国内办厂又不好办,所以都想出国。” “出去就能赚到钱是吗?”  “人出去就想赚钱嘛,为了家庭生活能搞好一点,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就是想赚钱,但不怕危险吗?” “嗯,就是想赚钱,没有想什么。死了人才知道有危险,不死没事。”

主持:在中国贫困落后地区生活着的人们有着这样的需求,他们向往西方的富裕生活,而在这些地方又存在着这么一些人,只要你给他们钱,他们就可以帮你到西方国家去,这就使偷渡成为可能。

画面:偷渡者的家。潭头港船管站。港口。反偷私渡检查点。福州市景。福州治安拘留所。标语:坚决刹住偷私渡活动!

主持:在偷渡者眼里,也许只有到了国外才能找到幸福;也许国外的月亮真的比中国的圆;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也许上面的。偷渡者的命运并不美妙,他们在国外吃更多的苦也换不来甜;他们发现国外的月亮并不比中国的圆,那 58 个偷渡者甚至连月亮也看不到了。接下来,请看相关报道。其实,偷渡问题绝不仅仅是一个国家或几个国家的事情,据统计,全世界估计有二千万到四千万非法移民。“如何扼制偷渡”已经变成一个令全世界都感到头痛不已的难题。

配音:美国非法外侨目前在五百万以上,其中将近一半是墨西哥。

司法部估计,每年有七十万妇女儿童偷运入境。欧洲现有不正当移民约三百万,除德国外主要集中在意大利、希腊、西班牙和葡萄牙。

画面加配音:短片 1:1998 年 8 月 18 日:一艘满载着东欧偷渡者的小船夜间被西班牙边防警察碰到,警察的快艇追上小船并把它拖到海岸警备舰的旁边。偷渡者被一个个拖上海岸警备舰上。偷渡的人们不愿意面对镜头,用手遮住自己的脸。当然也有例外,你看,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兴高采烈地向记者讲述着刚刚在海上的历险,然而,他怎么知道,刚刚的历险差点要了他的命。海岸警备队的船靠到了岸边。一次抓捕偷渡的行动结束了。城市仍然是那么平静,好象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行人仍然走着,城市也仍然在忙碌着。对于那些偷渡者来说,边防检察站是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这一条条小船,也许就是偷渡的工具,也许就是这些小船在夜晚进行着一次又一次地偷渡。海边,边防警察警惕地看着每一个可能的目标,对于他们来说,每一个人都是可疑的。

短片 2:这是美国的边防警察在美国与墨西哥交界的边境上巡逻。警察站在车上喊话:下面我们搜索前面的地段。这片麦地是偷渡者的藏身之地,警察利用直升机巡航来观察偷渡者的行迹。这些墨西哥偷渡者一个个被抓住。警察同期:把手放在头后,好,这边走,老实点。边防警察还在用望远镜观望着,远处几个偷渡者正准备着在警察疏忽的时候偷渡出发,与警察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警察同期:这就是他们做生意的地方,但是现在由于有了新的挣钱办法,加上这生意也不是特别好做,所以这里并不是那么有利可图了,现在我们在这一地区每天大约只有 50 个偷渡者被我们抓住。边防警察可不是一个省心的活儿,对从这儿经过的每一辆汽车,都要进行检查。记者:这些一而再再而三地偷渡的人包括一些孩子、年轻人,他们把到美国来看成是一件可以让自己富有的事情,而当他们到这里以后,他们只能做那些艰苦的工作,而且报酬非常低,稍有反抗就会被遣送回国,所以他们是在一种低度保障的社会环境中进行谋生,这对于他们来说是非常危险的。这是一辆安装了特殊设备的汽车。注意看车顶上,这儿有一架夜视望远镜,在汽车内,边防巡警正在注视着外面的情况,一个偷渡者被发现了。警察赶忙追了过去。他们在草丛中寻找着。偷渡者终于被逮住了。偷渡者被带回了警局。看来没有偷渡成功使这人十分沮丧。他眼巴巴地望着窗外警察们忙碌着,看来他也不清楚等待他是将是什么。偷渡者一个个排着队等着警察问话,这个偷渡者说:想赚钱嘛,就是想赚钱,他们(蛇头)说到了美国就可以赚大钱,既然在家里闲着还不如出来赚点钱花,所以就过来了。看看这边,这是两个偷渡者,警察说:他们已经好几次被抓住了,但是他们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尝试,他们知道即使他们被抓住也仅仅就是被遣返回家。

短片 3:1998 年 12 月 29 日意大利海岸警备队的舰艇在海上巡弋,警员们观望着,突然雷达屏幕上显示有情况。警备艇追了过去,偷渡船很快被拖到警备艇旁。船上有许多东欧偷渡者,有老人,孩子,女人,年轻人,警察对这些偷渡者进行安全检查,以防他们带有凶器,对他们的船也进行了搜索。这个老人受了伤,被带到救护车上带去医院。这些年轻人面对的又将是什么呢?

短片 4:美国:1999 年 8 月 12 日 这是被美国警察抓住的古巴籍偷渡者。他们好象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无所谓,甚至好象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好象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偷渡者就是这样进入到他们藏身的地方的。警官讲话:他们被带到这儿来,被带到你们的身边,他们从何而来,我们不知道,但是他们是偷渡者我们一清二楚,他们的年龄很小,如果你们能上船看看,你们就会明白,他们的处境该有多糟。偷渡者被带走。警官讲话:这是一起偷渡大案,经过对这一事件的调查,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案件。警言女发言人:据信,这 19 个幸存的人包括一些孩子和老人是偷渡者,他们昨天被警方逮捕的时候没有与警方发生冲突,警方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睡觉,他们交待了他们的身份,他们说,周一也就是 8 月 16 日,他们将到达目的地。这一次,我们将把这件案子调查水落石出。警车押着偷渡者向收容所驶去。收容所对偷渡者一个个进行调查确认。大巴车停在外面,车上的人不知道他们将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短片 5:这是在泰国边境。这些柬埔寨人都是偷渡到泰国来的,这一天,泰国方面要对他们进行集中遣返。警察讲话:我们这样做是没有办法,我们只能这样才能扼制住这股偷渡风,他们非法来到泰国,造成我们国家的社会不稳定、人们生活也变得不安全起来。偷渡女子说:泰国比我们那富,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挣钱。女警喊话:你们都不用怕,我们只是要把你们送回家。男人讲话:偷渡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不仅仅发达国家有,发展中国家也存在这种情状,对于偷渡者我们一般是将他们遣返回国,但是他们不久还会回来,将他们赶回去只是一个暂时的办法,不能解决实际问题,解决偷渡的问题要靠世界范围的合作。年青人说话:我们实在太穷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到外面看看,到外面赚些钱回来。一些人回来了,而一些人仍在走出去。不知道这来来去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短片 6:这是美国海岸边被遗弃的小船,沙滩上这个古巴籍偷渡者的尸体被海风吹着。人们看着这一切,想像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老太太说:这种事情应该有个完吧,你知道吗?他们实在太疯狂了。记者说:你是不是觉得非常冷?老太太说:是的,我的确觉得非常冷。你想,几个小伙子就这样死了,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海边的风凉飕飕的,吹得人们缩着脖儿走进了屋子。只剩下那具偷渡者的尸体还在沙滩上任由海风吹着。

主持:偷渡,指不合法地进入到其他国家的作法。既然是不合法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的人铤而走险呢?钱,一种对金钱的渴望蒙住了他们的双眼,也遮住了他们的理智。在英国死去的 58 个偷渡者,是这些人的前车之鉴。好,感谢您收看我们这一期节目。

房间里的灯被重新打开后,可以从这些只有十几岁的孩子们脸上看到明显的触动。我知道他(她)们经历过这种生死决择的偷渡过程之后,心已不再像他(她)们的同龄人那样单纯。这种非正常的成熟使得这些少年男女往往听不进去任何的正面教导,本能的驱使让他们把本来天真心房关得紧紧的,因为拒人以千里之外是保护自己不再受伤害的最好的选择。所以当周承洲介绍我是来给他们讲课时,有几个男生立刻做出了鬼脸,女生也开始相互挤眼睛。于是我拿出一本事先准备好的杂志说:“我知道你们不喜欢听人训话,我今天来也没想板着脸给你们演讲。我想知道你们原来在中国国内都喜欢看哪些报纸杂志?” 一分钟的冷场之后,孩子毕竟是孩子,很快有人报出<读者>、<知音>、<南方周末>、<中国青年>、<今古传奇>等刊名来,而且有的人还为哪个好看争执起来。

我说:“好了,可见你们都爱看国内的报刊杂志,可惜这里没有,也不可能有。所以我今天特地通过朋友找来一份国内的杂志,我想请最晚来这里的张果宽同学来给我们念好不好?”

我听周承洲书由于移民局的人说刚来的三个男孩有黑社会背景,孩子们多少还有些惧怕他们三个。所以我想找他们之中的人来读杂志,别人起码不会起哄。我把杂志递给看上去很老实但也很壮的张果宽,指给他应该念的文章,小伙子很顺从地用闽北普通话念了起来:<一个驻美外交官的感触>“偷渡”这个词近年来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新闻媒介的报道中,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我在美国工作的几年时间里,耳闻目睹了偷渡者的种种悲惨遭遇,每当忆及,就好像一团污物堵胸,憋得透不过气来,令人心酸的惨剧使我如鲠骨在喉,促使我向人们讲述所见所闻的那一幕又一幕。夜色苍茫的海面上,一只机动渔船被紧紧地罩在光柱之中,从船头两侧激起的高高的浪花中可以看出这艘渔船正在全速向前行驶。甲板上站着的几十个中国人一齐向船后张望着,脸上露出惊慌和绝望的神情。在渔船的后面,一艘移民局边防巡逻艇亮着探照灯紧追不舍。终于,渔船精疲力竭地停了下来,巡逻艇立即靠了上去……这是美国移民局给美国民众提供的录像带上的镜头。电视画面上:一群男男女女身上被挂上号码牌,鱼贯走出船舱,边防警察将他们一个个押解上岸,画面上的文字显示:“又有中国偷渡者被逮捕。”

在每一次这样的偷渡活动中,渔利的永远是那些蛇头。为了从偷渡者身上尽可能地获取不义之财,蛇头采用种种欺骗手段,千方百计鼓动人们偷渡。我问过一些来自国内的偷渡者为什么要偷渡,他们几乎众口一词地说,是蛇头把美国说得天花乱坠,似乎美国遍地是黄金,只要肯弯腰,俯拾即是,到了美国即使不干活也能靠社会福利生活的很好。为了诱使人们下决心偷渡,蛇头对偷渡者许诺实行“租船运送——接应上岸——送至住地——介绍工作”等“三包”、“四包”的“一条龙服务”,而且,还可以不用事先交纳“偷渡手续费”,待偷渡成功上岸,偷渡者向家里报告“喜讯”后,再由家里人交付。

在蛇头的宣传和“优惠条件”的诱惑下,一些梦想一夜之间成为富翁的人踏上了偷渡之路。然而,殊不知这条路其实是一条冒险之路,一旦在这条路上迈出腿就再难以回身。因为蛇头要从每个偷渡者身上收取的“偷渡手续费”高达 20—30 万元人民币,偷渡者要筹措这样一大笔钱多是靠东拼西借凑起来的,有的甚至借了高利贷,期望到美国打工赚上一大笔钱,除还上借款外,还能拿不少钱回家过日子。但是,美国的海上警卫队、移民局为了防止偷渡者登陆,派出了大批的人力物力在海上实行严密堵截,在陆地开展大规模搜捕行动,偷渡者一旦被抓,希冀打工挣钱的梦想就会破灭,借下的巨额债务也无法偿还。沉重的债务包袱压在偷渡者及其家属的肩上与心上,这样的压力又迫使偷渡者不惜一切代价设法再次偷渡,把钱捞回来。

因此许多偷渡者在被逮捕遣返回国后不久,就又拼死偷渡,跌进了“偷渡—失败—再偷渡”的恶性循环中。在我去探视被捕的偷渡者时,他们许多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认为到美国来就为了打工挣钱。其中一个偷渡者对我说,他特别庆幸被美国移民局抓住,见我很不可思议的样子,说:“我刚刚踩上美国的土地边儿就被抓住,属于偷渡失败,我就不用向蛇头交付 20 万元钱了,那是用我们家的房产抵押借来的。要是在登陆一个多星期后再被抓,那可就惨透了,又得按偷渡成功付钱,又没法挣钱,我们一家人只有死路一条了。”

偷渡的路上蛇头为了赚取最大的利益,尽量节约开支,减少成本。他们让偷渡者乘用的偷渡船只,一般都是从个人或轮船公司购入的已经退役或濒临报废的破旧船只,很难抵御海上长达数十天风浪的冲击。被捕的偷渡者告诉我,蛇头在招募偷渡者时好话说尽,条件许诺得令人心动,一旦偷渡者上钩开始踏上偷渡之途,蛇头就会翻脸不认人,凶相毕露。有的偷渡者登船时发现船只锈蚀斑斑破旧不堪,与蛇头所许诺的完全不一样,害怕在海上发生危险而拒绝登船,结果被蛇头枪杀后抛下大海。当偷渡船快要接近美国领海的时候,为了逃避边防警察的搜查,偷渡者往往都藏匿在船上不引人注意或经过改造的舱房里,最多时一条小小的偷渡船上竟载着二百名偷渡者。舱房空气污浊,食品饮水短缺,有的人因此生了重病或受了重伤。蛇头嫌带着他们上岸累赘麻烦,又极容易被警察发现,竟然凶残地用匕首把他们的肾脏刺破,抛入海中。1999 年 4 月 3 日,在旧金山海湾的一条被遗弃的偷渡船内就发现了四具被杀的中国偷渡者的尸体,成了偷渡路上的冤魂。

此外,美国政府在海上部署了大批反偷渡的力量,当偷渡船海上遇到海上巡逻舰艇的拦截时,只能慌忙掉转方向夺路逃跑,但由于船只过于破旧,剧烈的海浪颠簸和猛烈的方向转换,使偷渡船经常发生倾覆事件,不少偷渡者因此坠海死亡,葬身鱼腹。1998 年 10 月发生在洛衫机的八名偷渡者死亡的事件更是触目惊心,现场惨不忍睹。据在死神身边转了一圈的当事人讲,他们共有 16 人一起偷渡,在大连蛇头把他们装进集装箱,准备偷渡到美国的西岸码头。蛇头告诉他们,集装箱卸到码头后,会有人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前去接应。当时正值炎夏酷暑,在三个多星期的海上航行中,外面是高达摄氏近 40 度的高温,而集装箱仅有直径不及二厘米的几个小孔可以与外面通气,箱内堆满了货物,根本没有活动空间,加上阳光直接曝晒,船在海上走走停停,箱内的温度就有近摄氏 50 度,闷热难当偷渡者赖以生存的只有少许的矿泉水和干面包。在集装箱被吊放到码头上时,里面的人已处于昏迷状态,在迷迷糊糊之中弄出了声响,被码头管理人员发觉。当美国警察根据举报打开集装箱时,发现有 8 名偷渡者已经死亡多时,尸体开始腐烂,泛出阵阵恶臭。其余尚能喘气的 8个人也已经处于高度衰竭、奄奄一息的垂死状态。

偷渡者即使闯过偷渡路上的重重风险,“成功”登陆美国,也并非就此踏上福地,可以放心地实现自己的黄金梦,而是还要继续吞咽自己酿造的苦酒。有的人因家中实在贫困,无力如约支付高额的偷渡费用,被蛇头关押起来遭受毒打,最后被抛弃在街头。他们人生地疏,语言不通,哭告无门,只好露宿在公园的长椅上,靠乞讨和检拾别人丢弃的食物为生。有一件事给我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时间过去很久了也仍然无法 从脑中挥去。那是一名福建籍青年,当时年仅 25 岁,是家里的独生子,父母都已年迈且体弱多病。一年前,当他偷渡成功上岸后,他辗转多日才找到了一份中国饭馆的活儿,为了生活,他每天拼命地在厨房干活。因为他没有在美国合法居住的签证,是个黑人”,雇主就借机千方百计地压低他的工资,而他既怕被雇主炒鱿鱼,丢掉挣钱的机会,更怕雇主报案被警察抓起来,所以他不能争辩,也不敢争辩,只好忍气吞声,总想着拼命干上几年,攒够了钱就回家。谁知还不到一年时间,高强度的劳动就摧垮了他的身体,胰腺癌将他拖到濒临死亡的边缘。然而,雇主不但不给看病,反而在他身无分文的情况下,把他抛在中国驻美国领事馆的大门前扬长而去。领事馆的外交官们只好立即采取紧急措施,迅速向国内核实他的身份,用最快的方法为其购买机票,当即送到机场让他登机回国。据后来国内传回的消息说,这名偷渡者在回到家不久就离开了人间。

在美国滞留下来的偷渡者终日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他们经常变化住地,东躲西藏,生怕哪一天被移民局发觉抓住。然而,由于近来美国移民局采取了大规模的揭发和搜捕活动,大批偷渡者陆续被逮捕关进监狱。在一起使用假护照偷渡的案子中,一次就有 12 名中国偷渡者被美国移民局截获。那是在 1998 年 7 月,这些偷渡者在东南亚某国家接到蛇头交给的前往美国的飞机登机牌,一到机场候机大厅,早已有四名台湾男人拿着贴有偷渡者照片的伪造日本护照正在等候他们。偷渡者当即在大厅内被分配组成“家庭”,四名台湾男子分别充当各自“家庭”的“父亲”,偷渡者则按照年龄、性别被分配担当“母亲”、“女儿”、“儿子” 等角色。

当他们兴冲冲地“全家”飞到西雅图机场的时候,入境检查的官员几句话就发现了他们的可疑行迹,一举将他们全部抓获,其中年龄最小的只有十三岁。在被关押期间,一些偷渡者患上了肝炎、癌症等疾病,一些人则由于无法克服关押造成的恐惧、孤独和对家乡亲人的思念,患上程度不同的精神病。每当我到拘留所或监狱里探视被捕的偷渡者时,心情都十分复杂。一间间如鸽笼般的探视小屋,钻有若干小孔的隔离玻璃,旁边监视的美国警察,被捕的偷渡者惶恐的面容和要求早日回国的迫切心情,都使我产生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难以言喻的感情。

1997 年 4 月,我在旧金山探望被遣返的一批偷渡者,在机场,这些被遣返的偷渡者们脚步匆匆地登上运送他们回国的专机,有的人在急步登上舷梯的时候激动得脚下站立不住,险些滑倒,还是在我国民警的搀扶下,才走进机舱。我看到他们都很年轻,可是每一个人都是满脸的沮丧与无奈,我心中暗暗度,他们是不是在想回国后如何向蛇头交付那巨额的“偷渡手续费”?

从他们的神情来看,绝大多数人都带着一股精明和聪敏,如果在国内各种行业好好干,他们一定都是很能干的青年。近年来,美国经济萧条,许多公司处于不景气的状态,偷渡者在美国并不能够很容易地找到挣大钱的工作,于是有些偷渡者便铤而走险,走上犯罪的道路。他们或充当蛇头的帮凶,参与绑架杀人、勒索钱财,有的被美国法院判处无期徒刑;或因分赃不均引起内讧,在中国人之间互相残杀;有的女偷渡者则从事色情服务,以出卖色相赚钱维持生活。当了解了偷渡者在美国的痛苦状态,他们那压得不能再低的生活水平,他们的繁重体力劳动,他们的思乡念亲之苦,以及被捕、被杀、惨死的具体细节,我相信,人们就不再会相信偷渡路是一条可以发家致富的路了。

………

张果宽把杂志还给我后好长一段时间,整个屋子里没有一点声音,我不知道这些孩子们现在的心里是庆幸他们现在还觉得不幸?

我觉得下面的教育解说工作应该是这里的主人周承洲的事情了。

于是借口还有事儿要办,向大家告辞后走了出去。周承洲随后赶出来送我,他说很感谢我能抽时间来到这里,也对我的“偷懒”表示了“不满”。我说我主要是考虑到这些青少年的逆反心理,我和你的身份不一样,你是管理人员,你的话他们不想听也得听。而我是外人,合则听不合则拒,搞僵了对你的工作反而不利。周承洲说你真是会说话,本来我还有很多的话要告诉你,看来我们只好在网上谈了。

(18)

到佛罗里达州打了一星期的高尔夫球比赛,虽然只离开了六七天,但感觉上走了很久。在家门口下车时回头一望,才发现南山有点象一条卧龙,约三千英尺高,虽占地二十余万英亩,但仍很秀气。 十月,阳光白得发亮,漫山遍野是放肆的灰黄,微风过处,竟带一阵惬意的凉,一阵无忧的静。在山色变化里,看云容水态,四季升沉,该是一种多么颓废的美和享受!“山中无历日,寒暑不知年”,毕竟只留在千载的梦里了。我的房子座落在南山脚下一个叫 Foot Hill 的高尔夫球场中间,想“悠然见南山”,推开门便是。有时在清晨醒来,搬一张扶椅坐到后院。山间仿佛还蒸着一层薄薄的雾,摸一摸栏杆,干干的,没有任何露水;眼前的山腰间披着一朵云,慢慢慢慢地散开。于是,雀噪沉落,蝉鸣升起,阳光自身后照来,山崖的岩石映成淡金色。我总感觉我已经来了很久了。是啊,也许我刚刚从历史中醒来,从千百年前的山水田园里醒来,眼前还留着梦中的痕迹。“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唯有见南山”。这一刻,也许我有着“天上人间,一日一年”的感慨吧。

退休生活就是这么从容不迫,这么优哉游哉。有时候觉得这样的感受是有点本末倒置了,晴窗随笔,满架清风满架花。坐在二楼的书房里,听细风微雨在头顶褐红的石瓦上蹑足,猫一样脚步轻悄,声响似有似无,我不禁屏声静气竖起听觉灵敏的双耳,继而站起,走到窗前向外凝视。房前的草坪绿嫩如毯,与高耸的南山交相晖映,一条弯弯的小路曲曲而上,天地盘旋。房后水波荡漾的游泳池,和高尔夫球场绿色波浪般的果岭镶成一体,在一圈高大的棕榈树和仙人掌等热带植物的环绕下,五光十色。房西的冬瓜、丝瓜、豆角架藤蔓密织,一张张叶脉水色鲜绿,各种颜色的各种瓜菜热闹开放,一只只大大小小的瓜果或躺在架上探头探脑,或垂直身体悬挂着荡秋千,或小婴儿似蜷在一张瓜叶中半明半寐。房东则是一个半亩大的百花园,数十颗月季数百颗秋菊和数不清的牡丹,争相斗艳。因而,纵使无小豆菊、大丽菊、金盏菊可采,却也暗香盈袖、芬芳浴身。行走在满架深绿浅绿的各种心脏形瓜茎叶儿、白色黄色的各种花朵儿、扁圆长条的各种瓜果实儿之下,也足以使人从头至脚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平和心境了。而这种蒲扇轻摇、清风绕怀的悠然的静谧,在我过去的几十年里,在急功近利的繁华世界里,寻找了好久好久。

这种安宁一直持续到晚霞消失的时候,Web 手机上显示我有一个很长的 E-mail,从发信地址上看是周承洲的,于是先洗了个澡,换上睡衣把手提电脑放到床上,打开那封长信慢慢地读……..刘至伦、杨百勇的担保人资格,今天终于得到认可,两个孩子知道后,高兴地欢天喜地,手舞足蹈。我与两位担保人联系,请他们准备 3000 美元的保释金在下星期一来凤市带人。杨殷殷说没问题,爽快地答应了。而刘里节则忧心重重。他说:”周先生,我不知道你们在哪里,又不懂英文,我怎么去呢。再说带这么多钱路上会不会被抢?”

我说:“嗯,带那么多现金是有危险的,这样吧,你去邮局或银行买 3000 元的通兑支票带来就可以。”

“我从来没有去过,不知道怎么办?”

“你从来没有去过银行,那你的工资收入怎么入帐?”

“我把钱都寄在我堂姐那里。”

“那你就去 7/11 或 OK(7/11 和 OK 都是商店的名称)这样的便利商店买通兑支票也行。”

“什么 7/11,OK 我都没有听说过,我们这里没有。”

“7/11 和 OK 都是全国通行的便利商店,到处都有,怎么你那里就没有?””那可能要到郊外,就是‘老美’住的地方才有,我没有汽车去不了。”

“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带现金来吧,小心点就是了。”

“嗯,那机票到那里去买?”

“这样吧,你找张纸来,我把地址念给你,你把它记下来,明天到随便什么旅行社去订张机票就可以了。”

我把收容所管理部在凤城市中心的地址念给刘先生,然而我

15 分钟的努力却徒劳无功。无奈,只好找他餐厅的老板帮忙,才把事情搞定。

星期一上午约 9 时,公司管理部的秘书急着到处找我,说是来了一个中国人,英语一句都不懂,要我尽快到管理部。

我来到公司,一眼就看到一位中壮年男子站在门口抽烟,他穿一件深蓝色的西服,头发显然是刚理过的样子,胡子也剃得很干净,腮邦子铁青铁青的,称得上高大壮实的身子骨,倒有几分像彭德怀。我不能确定他是谁,便走过去问:“你是刘先生?”

“对,对,我是刘里节,你是……?”

“我姓周。”

“噢,周先生,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年轻?不年轻啦,你不也很精神吗。”

“哎,周先生,不瞒你说,我来美国这 6 年打工很辛苦,压力、包袱都很大,人老了很多,头发都白了,胡子也是花白。我怕孩子认不出我来,昨天特地去染了发。”

刘里节是个开朗的直性子,坐下后,便滔滔不绝地诉起苦来。他来美国 6 年,一直在厨房打工,每星期做 6 天,每天做12 小时,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没有几个钱可剩下的。他扳着指头算着说,他自己来美国借了 2.8 万美元,这次刘至伦来,又花了3.3 万美元,还有刘至伦的哥哥,已交给“老板”2 万的头款,走了两次线都没有来成,最后一次在苏联呆了 8 个月,吃喝又多花了 6000 美元。

我不禁打断他的话,我说,几年来你至少花了 9 万美元用于偷渡,这是一笔巨大的开销。而且人到美国后,先不说被抓被关,如何合法居留是个大问题。况且美国又不是天堂,美元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竞争非常剧烈,生活也相当的艰辛,要想过上舒适的日子,对绝大多数的人来说,都不是容易的。你刘先生对这一点应该深有体会,哪又何苦让你的后代来步你的后尘呢?

刘先生的回答倒很简单。他说不来美国,在家乡被人看不起,人家会笑你是废人,连老婆都娶不上。他说,连江有的村,只剩女人和儿童,男人都跑到美国来了。

我说,想来美国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一定要偷渡?还有其他途径,合法地来嘛。比如说,培养你儿子读书,学好英语,可以来美国留学。我说,很多在美国工作的华人,当初来的时候,都是留学生的身份。

刘先生说这他从未听说过,在他们家乡,不论你要去哪里,美国、加拿大、德国、英国、法国、日本等等,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花钱买“线”。

我们正聊着,收容所的车来到了,刘至伦一出汽车就问我:“我爸爸来了吗?”他说,见了我爸爸,我可能会哭。刘里节还是站在他抽烟的地方,我把刘至伦带到他跟前,两人都呆呆地对视着。我笑着对刘至伦说:“怎么啦,不认得啦!”刘至伦用福州话叫了一声“依巴”(爸爸),他父亲这时已无法控制情绪了,一把拉住儿子,抱在怀里便哭了起来。 刘里节哭得很动感情,也很幸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嘴里还不断用福州话念叨着什么,而刘至伦则瞪大眼睛看着他父亲,好一会儿,刘里节才缓过精神来,拉着我的手再三道谢。

我看了一下表,都 11:30 了,杨殷殷怎么还没有到。“杨半仙”该不会迷路吧。杨百勇也着急得很,直问如果我叔叔没有来怎么办。大家正说着,秘书让我去接电话。是美国西北航空公司从底特律打来的。小姐会讲中文。她说她们有一位客人叫杨殷殷,从纽约启程,目的地是凤凰城,但在底特律转机时误了航班,今天已不可能如期抵达,明天将乘同一航班前往凤市。

刘家父子走了,欢天喜地。而杨百勇则垂头丧气地跟我回收容所。一路不断地念叨着:我叔叔真傻。第二天上午,我来到管理部。这回总算见到“杨半仙”的尊容了。矮小的个头,戴着一副眼镜,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而且西装革履。只是那领带不知是如何盘上去的,就像一根隔夜的油条一样,搭在领口上,样子有些滑稽。

“杨半仙”一看见我,当头就是一句:“周先生,您的相真好,少年得志,事业早成,而且会辉煌腾达。”

我连忙道谢,接着问他:“昨天是怎么回事,班机在底特律不是要停留 45 分钟吗?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会误了航班呢?”

“哎,别提了,我看见大家都下了飞机,认为是到了目的地,便按照你说的,叫了一部出租车,把地址给司机,我们开着就上路。可找到那地址,却是一家百货商店(728.N.5TH.AVE.这样的地址,在任何一个城市应该都会有)。我说不会呀,司机又把我带回机场。好不容易找到一位服务小姐是说中文的。她说我要去的是凤凰城,还要飞三个小时,可那个时候飞机已经飞走了。

这家航空公司不好,那个服务小姐很凶的。她说如果有托运行李的话,飞机都不敢飞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心里在想,你“杨半仙”也有不知道的事情。但嘴上还是说;“好了,我们赶紧办正事吧,担保金带来了吗?”

“杨半仙”说带来了。但要上厕所去取。我想他是把钱藏在内裤里。从厕所出来,“样半仙”给我一张银行承兑汇票,我仔细一看,坏了,汇票的收款人是杨百勇。我说:“这笔钱作为担保金,在当事人假释期间将存入美国财政部,而你将这笔钱开在杨百勇的名下,怎么兑现呢?即使杨百勇到银行取款,银行也要核对取款人的有效证件,而杨百勇没有任何证件,又如何取款呢?”

“杨半仙”一听也急了。“周先生,你不知道呀,我们不懂英文,在这里办事有多难呀……”

我说:“这事我也有责任,没有向你交代清楚。我们可以到银行去试试看。但最快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你在纽约的亲友帮忙。让他们通过 Western Union 汇笔款来,你可以凭绿卡取款。这样,一、二小时内就可以解决问题。”

“杨半仙”说:“可以找我老板试试,但可能性不大,他人很刁的。”

我帮他挂通电话,他们在电话上用福州话交谈了一会儿,“杨半仙”对我说:“行,老板同意帮忙。”

我带“杨半仙”来到 Western Union,钱还没有到,我们就坐在那里边等边聊天。

我问:“你有没有回国去过?”

“我今年回去过年,3 月份才回来的。”

“哦,怎么样?”

“来美国 7 年了,日日夜夜都在想回去走走,我这次回去两个月,很风光,很过瘾,算是一解乡愁呀,但也不敢再回去了。”

“怎么讲呢?”

“钱花得太厉害了,我这趟回去,不仅花掉我这几年的 3 万元积蓄,还欠人一万元。”

“什么?两个月花了 4 万美金,你是怎么花的?”

“我们家乡的风俗你可能不知道,逢年过节都要包红包送礼呀,特别是我们从海外回去的人非这样不行。”

“给小孩红包、压岁钱,保年年平安嘛,这我可以理解。至于送礼,是表示一点心意,量力而行就是了,怎么用也不用花 4万美元呀。”

“在我之前回去的一位同乡,也算是亲戚吧,给所有的亲友送金耳环。我这次送金戒指,共送了 120 多个,大家都说我大方。”

“120 多个金戒指!你这不是有毛病吗?”

“还要开酒席,请全村的人来吃饭、喝酒,我连续开了三天的酒席,共 100 多桌,连邻村的老乡都来了。”

“100 多桌酒席?!”

“那三天,我还从福州请来闽剧团到村里唱戏,天天晚上都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呀!”

“就这样花掉了 4 万美元?”

“不,还有赛龙舟。我们村作为比赛的发起人和主办单位,自然要负责造龙舟和优胜者的奖品,参赛队员的训练津贴等等。”

“这些费用都由你来支付吗?”

“嗯。”

“你真是大款呀!那结果呢?”

“龙舟赛在正月十五,也就是元宵节举行。我们乡共有六个村,都组队参赛。结果我们村拔了头筹。”

“你参加了吗?”

“也算是吧,我坐在龙头,负责敲锣,放鞭炮。”

“是龙头大爷。”

“真是神气,好风光,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很兴奋。”

“我可以想象得到那种前呼后拥的场面。花那么多钱岂有不风光之理。只是你这次衣锦还乡,把所有的积蓄都用光了,会心疼的,后悔吗?”

“会的。”

“对呀,你的钱赚得也不容易,这样花掉了,的确不值得,而且让人多一层误解,以为美国真的是淘金的天堂呢!”

杨百勇也走了。他现在完全是一个乡下孩子的模样。但若干年后是否也会变成另一位归国华侨“杨半仙”大款呢?!

郑理的哥哥郑超有时一天就打两次电话来找弟弟,我只能告诉他郑理尚在加州的某地方监狱。至于如何与他联系,近况如何,将来会怎么样,我却不得而知。可怜的哥哥才 21 岁,偷渡来美后一直在餐厅非法工作。常常是这几天在滨夕法尼亚而过几天却在新泽西,四处飘泊以求生存。由于居无定所,不可能有电话或其他通信设备,因而他总是带着一大把硬币到有电话亭的地方就给我打电话。

经过不懈的努力,郑理终于回到我们收容所了。20 多天的少年监狱生活,使郑理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一向开朗而喜欢吹牛的他,回来后变得很沉默,常常独处。我有意问他怎么不再说笑了,他轻轻地摇摇头说,再吹牛,要倒霉的。他还主动要求剃光头发。我问他为何这样做,他说这样才像犯人。

我不晓得,也不想了解加州的地方监狱是如何的严厉,但可以确定的是它给郑理的心灵留下了巨大的创伤。事实本身就是对“青少年不宜长时间监禁”的正确性的最好的诠释,我这样想。董化千、白温阳二人的病情没有丝毫的好转,还是那样脸色苍白,那样精神恍惚。整天除了上课、吃饭外,都盘着双腿坐在自己的床头上,摆弄着铅笔之类的小玩意儿。你不搭理他,一天都不说一句话。经请示 O.I.A.决定今天把他们转往医疗设备较好的监狱。

林衷启和胡小穗的假释通知书今天刚收到。我和林衷启的舅舅李村慕联系,让他来凤市接人。他很为难,也很诚恳地请求道:“周先生,我为林衷启准备了 3000 美元的保释金,交了它,我真的没有多余的钱了。当然,你要我非去凤城接人不可的话,我也得去。这来回机票,旅社费用以及两三天的误工损失,加在一起要 2000 元,我得去借。所以我想是否有这样的可能性,由我购买林衷启从凤城到纽约的机票,麻烦你把他送上飞机,我在纽约接人?”

我说,让林衷启单独去纽约是不可能的,但在我们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去纽约则是可行的。我要他等我的答复。因为我必须请示上级。我立即与移民局的安尼乐比和 O.I.A.的罗斯联系,他们都很理解,当即决定让林衷启和胡小穗的担保人到纽约移民局交纳保释金,当事人则由我押送到纽约,机票由移民局负责购买。我在纽约逗留期间,还得顺道作郭天宇案件的家访。星期日,我带着林衷启、胡小穗两个,乘坐美国西部航空公司的班机前往纽约。抵达时约下午 6:00,我们走进候机大厅,一眼就看到一对带着三个孩子的中国夫妇,我想,他们一定是胡小穗的家人,果然没错。亲骨肉异国重逢,场面非常动人。母亲抱着女儿是又哭又笑,一会儿摸摸她的头发,一会儿亲亲她的脸庞,弟妹们则拉着姐姐的手,抱着姐姐的腿,叫个不停。而父母则拿着相机在一旁不断地拍照,一家人其乐融融,使人感到很温馨。而我更佩服胡氏夫妇的勇气和气魄,在三年的时间里,全家6 口人,分 6 次,由 6 个不同的渠道偷渡来美国,时至今日已是大功告成,想必胡氏夫妇一定很有成就感。接机的人几乎都走光了,还不见林衷启的担保人李村慕,我打电话到他家,没人,再挂他工作的餐厅,接电话的人说,李村慕餐厅的老板去了肯尼迪机场,幸好那餐厅老板的车上有电话,我们才得以联系。

我们在机场等到快 9 点,李村慕风风火火地赶来,再三道歉,也再三道谢。他文质彬彬的,戴一副深度眼镜,更有几分书生质。交谈后才知道他是厦门财经学校的毕业生,毕业后分配到家乡长乐任某乡会计,5 年前偷渡美国,一直在中国餐馆打工。他的政治庇护案去年被驳回,李村慕不服,提出上诉,目前案子在移民二审委员会,不知什么时候才有结论。按他的说法“管它批不批,都得再等好几年,反正我已看透了,老婆、孩子是来不了,美国的确不是天堂,但也不是地狱。美国有很多好的东西,但问题是它并不属于我。我今年 45 岁,再卖 5 年命,尽量多赚些钱,50 岁打道回府,养老去!”

胡氏夫妇和李村慕盛情地邀请我一同去吃饭,我婉言谢绝了,不只是客气,也因为时间不允许。明天家访的事还必须与基督教会纽约办事处的何先生最后敲定。 第二天上午,何先生开着车来接我。他来自香港,讲着一口流利的广东普通话有时很难听懂。

郭天宇的担保人堂叔郭添槐住在纽约的福州城法拉盛。他住的公寓楼是一栋 5 层的建筑。我们来到三楼靠西的一个单元,开门的正是郭添槐。他热情地把我们让进房间。这是一套两房一厅的公寓,面积约 100 平方米,房子还算新,但屋里充满一股怪味,使人窒息,而且很脏,到处可见烟头,废报纸和一堆堆散发着臭味的脏衣服。我巡视了各个房间,除 12 张双架床外,几乎没有其他家具。我不禁地问郭添槐:“你们这个房里住了 24 个人?”

郭添槐答道:“房子可以住 24 个人,但目前没有那么多,只有 16 个。”

“16 个人也够挤的。”

“16 个人当中,有的白天上班,有的晚上上班,实际上没有那么挤。”

“你申请担保郭天宇,那你打算让他住在哪里呢?”

“我可以再租一个床位,让他和我住在一起。”

我自言自语地说:“这住房的条件也太差了吧。”而何先生却轻轻地对我说:“在他作过的家访中,这样的住房条件算是不错的啦,比这差的还多得很。”

离开郭家,何先生建议去吃港式菜点,我很久没有尝过港式茶点的美味了,便决定去。纽约的市区交通之拥挤是举世有名的,我们的车在百老汇大街上慢慢地走着,突然,一个熟悉的脸孔在我眼前一晃,我定睛一看,是陈行,我急忙摇下车窗叫道:“陈行!” 我们把车停在路边,陈行也推着自行车到我们面前,十分紧张的样子。

我随口问道:“你没有上课?”

陈行吱吱唔唔,一会儿才答非所问的说:“周叔叔,你来纽约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大家可以去接你。”

这时,我才注意到陈行的自行车的篮子里和车把上都挂着用塑料袋包好的外卖盒子。

我不由地说:“你在送外卖。”

陈行走了,骑着自行车飞快地消失在人群中。可我却在想,他现在还唱歌吗?

桌上摆满了美味的茶点,可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我开始考虑我是不是应该换个工作了?因为过去一年来的工作让我的感情付出的太多太多…………

那天晚上回到旅馆,我躺在床上头顶着一张报纸就睡着了,那张报纸的头版上是一条黑色的标题:<“金色冒险号”偷渡船永沉海底>

纽约时报迈阿密八月二十三日电,七年前曾经满载二百八十六名偷渡客搁浅在纽约洛克威海滩,并导致十人丧生、二百多人被囚的“金色冒险号”,昨天上午在佛州距波卡瑞通海湾一海里的大西洋人为沉没。一九九三年六月六日凌晨,“金色冒险号”满载偷渡客,从非洲肯尼亚历经四个月的航行至纽约,搁浅在海滩附近的海上,船上的偷渡客纷纷跳海,因而酿成意外灾难。此事当时曾轰动全美国乃至全世界,并掀起一股反移民浪潮。“金色冒险号”建造于一九六九年,全长一百四十七英尺。此次人为沉入海底,是做为人工珊瑚礁之用,给海洋生物提供一个栖息的场所。面对金色冒险号的沉没,人们感慨良深。曾在佛州帮助偷渡客作过翻译的徐结武说,过去我曾在迈阿密克隆非法移民拘留所帮过不少偷渡客做翻译,从而了解到偷渡过程的艰辛和痛苦。偷渡客的生命好像一场赌博,许多人美梦未圆就死在海上,即使到了美国,也不见得是天堂。

(19)

转眼间,秋天就过去了。

圣诞节时,凤凰城最豪华的中国饭店“船”的老板弗兰克,说是要大办一桌地道的中国菜请请老朋友。他说干他们这行的这一年到头也只有这几天轻闲,因为老美都放假回家团员去了,按传统圣诞夜都在家做着吃,所以他的饭店照例关门。但今年正好他厨房的大厨王师父不回国探亲了,于是就琢磨着请哥儿几个出来好好喝一顿。

我在电话里当时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这两天被查理的埋怨搞得我正很窝心,因为我为他们所写的报告,被他们称之是为凤凰城移民局特别是少年收容所辩护的材料,我跟查理为这事几乎闹翻了。

我认为凤凰城移民局的阿瑟和少年偷渡犯收容所的周承洲都是很敬业的专业人员,以我自己的所见所闻,如果全美的相关单位都能像他们一样,中国的少年偷渡犯都会得到比较合理合法的对待。

查理说他在他们的理事会里曾为我说过好多的好话,当时能找到我来调查凤凰城的案子,完全基于对我的信任和我的特殊的华裔背景,但没想到我却与被调查者站在了一起,让他很没面子同时也很失望。

我说中国人的文化和西方不同,有时我们是凭感觉认识别人。

就像阿瑟和周承洲可能在你们眼里,可能都属十恶不赦的狱吏,但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很好的公务员,而且正是由于他们的帮助,我才真正了解了过去我所不知道的中国人的偷渡问题,也才真正明白那些少年偷渡者需要什么样的帮助。我劝查理看问题要保持中立,不要带着有色眼镜横眉冷对所有的人。

正当我准备开车前去赴宴时,查理又打来电话,说:“圣诞快乐!我们今天不谈工作,我发现朋友绝对不能永远一起共事,否则长久建立的友情会毁于一旦。而且你也许真该好好享受你的退休的生活。调查移民局的报告不管是你对,还是我们对,我今天都应该对你说声:对不起,打搅了。”

面对查理诚恳而圆滑的话,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告诉他晚上我们在那家叫“船”的中国饭店有一桌地道的中国菜,可惜他没机会尝到了。查理说希望下次再去凤凰城时,我们俩人能不谈别的,只是在一起打场球,吃顿饭。我说你也该退休了。

“我哪有你那个好命啊?而且我真的退休了,会闷死。”查理大笑道。………

当我一进“船”的大门,居然看到了许久未见面的阿瑟,我惊讶地说:今天你不呆在家里陪老婆孩子,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阿瑟说他今天正好轮到他值班,是弗兰克打了好几次电话硬把他叫来的,说是只喝一杯就放走回移民局值班。此时周承洲和一些我面熟或不面熟但都叫不出名字的人陆续进来,大家在弗兰克的招呼下纷纷就座。此时弗兰克拿出一瓶中国茅台酒说:“这是三十年前的老窖茅台,是我的压店之宝,今天这儿里没外人,阿瑟是我刚收编的自己人。除了他只干一杯,其它人今天要一醉方休,我有一箱北京红星二锅头备在旁边。来,都斟上。”

大家举起酒杯,齐声说:圣诞快乐!然后一干而净。我看到阿瑟告辞时脖子都是红红的,可见这一杯茅台够他熬一晚上的。我问要不要开车送他,他说他早有准备,带着司机来赴这“干杯宴”的。

阿瑟走后,众人纷纷问我退休生活的感觉?我说我很崇尚“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这一千五百年前的魏晋风范一直为我所心仪。

记得很久以前的某个落叶缤纷的黄昏,我曾站在夕阳下沈思心中的感想,祈望上苍赋予我同样的赤子情怀,但冥冥中我知道,那种骨子里无拘无绊的浪漫精神已成了千古绝唱,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与阅历的累积,这种轻形骸七尺而重灵台三寸,弃经世致用而倡反朴归真的境界,更为我辈凡夫俗子所仰之弥坚。一个月华如水的夜晚,我在一片寂静中坐定,偶然捡拾几片岁月行程中匆匆抛落的飞絮,竟然发现入境的仍是那些清丽悠远的景象与朴挚宁静的人情。是因为不可得而更欲求之吗,在远去了梦想的不安中,我抓住思绪的游丝溯源而上,更希望借助冷清萧瑟的冬风让我能清醒着顺流而下,去往某个还未知晓的前方。据说,动物中最短命的是蜉蝣,它脱出蛹壳后,通常只存活几小时,在其短暂的生命里,全部活动只浓缩为一项——求偶。

哦,生命是什么?时光是什么?这一切,直到今天退休之后,我才开始慢慢地悟醒…….有时独自坐在窗前,看夕阳.看夕阳血红的样子,看夕阳渐渐暗淡时的辉煌,看归林的飞鸟怎样在金黄的光彩里以一种轻盈的恣态飞翔而去,看窗外的树林是怎样变成碧绿,变成金黄,变成暗红色背景上组淡紫的剪影.看那在夕阳下携手漫步的白发夫妇,心中暗自体味着那并肩走过风风雨雨后的温馨与平静……

周承洲说:“以前只在网上看过你的很多文章,没想到你说话还这么富有诗意。来,我们俩连干三杯!”在众人的起哄下连干三杯之后,周承洲说他昨天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已辞去现在收容所的工作,也准备过一段“下岗”的日子。在座的除了我之外都很意外,因为在美国公务员的工作是一份很稳定也很轻松的职位。把酒喝得很猛的周承洲从兜里掏出一封信给我说:“我看到这个孩子的信,才真正下了辞职的决心,因为我不想永远面对这些和我一样来自同一个家乡却是我的犯人的孩子,太伤感情。”

我打开信,一页工整的字体。周叔叔好: 不瞒您说,我来美国是为了我的女朋友小莉。我们俩上初二时就私订了终身,我发誓要挣大钱让她过上好日子,为了她我才偷渡到美国来。

我从收容所出来后就被蛇头安排在这家外卖店,老板每半个月发一次工资,我每次领工资在 300 到 350 美元之间,如果按月算,大概是 650 元左右。按美元与人民币 1:8 的比例计,我一个月可挣 5200 元左右的人民币,这在中国,是比较高的收入了。当然这么比很没意思,因为我每月要还蛇头 600 元的偷渡费。我现在的感觉很不好,在国内我是堂堂正正的人,而在这里,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偷渡者。在小莉眼里,我是一个学习踢球都特别好的三好学生,而在这里,却是一个谁都看不起的送外卖的小弟。尽管从小老师就告诉我,只有分工不同,社会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我仍从这里的人们轻蔑的目光和送饭时对我粗暴无礼的态度上,感觉到送外卖与教师、医生—甚至端盘子的社会地位有着相当大的差别。当然,作为非法移民,我的难受还不仅在感觉上。在唐人街以外,商店、学校、包括公共汽车售票员及大街上的行人,每一个都是彬彬有礼的,工作认真而有效,你绝对看不到没精打采的人,更没有粗鲁冲动、翻脸瞪眼或高声大叫的人。应该说,到纽约,我感觉与国内最大的差别便是这里的人们平和、认真的态度,这是我最喜欢,但也是最让我害怕的。

因为这里的人们都认真而有序,让我非常恐惧暴露身份。

有一次移民局到中国城查看驾驶证和护照,我的前面有上百人。我想,天气那么热,这移民局要查到什么时候,没准像国内一样,看一看就不耐烦了,也不在意,但没想到的是他们竟一丝不苟地一个一个地看。眼看就要查到我了,我急中生智,假装肚子疼,说要去医院才逃脱。躲在唐人街,是比较安全的。纽约的唐人街里除了没有高楼大厦,其他都和福建一样:满街都是讲着福州的人,街道拥挤狭窄、乱丢垃圾,在这种混乱中,像我一样身份的非法移民非常多。我有时经常走出唐人街,是为了捡垃圾。捡垃圾不是为了清洁大街,而是为了生活所需。在纽约,作为非法移民,几乎没有不捡垃圾的。

在我和其它十个人合租住的地下室里,原来仅有老房客借给我的一个床垫,比较旧。后来,我捡到了比较新的,就换了。我住所里的床、沙发、桌椅电视机、冰箱都是捡来的,因为我在外卖店,不然,我还会捡一个炉子回来。门外,还有两辆破自行车,也是捡来的,它们是我主要的打工工具。

但是,在捡回东西的同时,带回的也未必是享受。一次周末,我在一座兰白色的屋子前的一堆垃圾里看中了一座台灯,正要动手,同去的一位来自浙江的少年神情慌张地拦住了我,告诉我,捡破烂的来了,快躲起来。我莫名其妙地说,不也是捡破烂的吗?干吗怕他们?说着便又要上前去拿那个台灯。这时“咔”地一声响,一辆垃圾车上走下来两个穿工作服的人,那同伴赶紧拉着我,用力把我拽走了。后来我才知道,在纽约,捡破烂是比较挣钱的职业,由工会把持着,如果让收破烂的人看见我们捡东西,他们会打我们。

想起当时的情景,真是令人心有余悸。更令我感到恐惧的是另一次捡垃圾。那次,我捡回一张长条沙发,有八成新,亚麻原色,很漂亮。我当时不知哪来的力量,居然一个人就用自行车把它拉回住所。晚上半躺在上面看电视,很是舒服。第三天,同去捡东西的人告诉我,赶快把沙发丢掉,因为,那家的人有爱滋病!

我一下给吓蒙了,要是传染上爱滋病,就算小莉来到美国,她还能跟我吗?就算她愿意跟我,我能昧着良心害她!我觉得脑袋”轰”的一下,感到自己就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罪犯。嘴里下意识地重复着:死了,死了,死了……患了爱滋病,不但会死,还会死得很恶心,很难看!那天,我活也不干了。万念俱灰地回到住处。看着那张沙发,想丢掉,又觉得我在上面睡了几天,爱滋病毒是早就染上了,现在丢了又有什么用!丢,还不是要去碰它!

一连几天,我哪儿也不去,都在想着如何趁爱滋病发作前,选择一种安静的方法死掉,免得病痛的折磨。我想到小莉,就是为了她。我才偷渡来美国,才会染上爱滋病,我又后悔自己的不冷静,伤了她的心。我想给她一封遗书,但遗书如果要交给她,不也把爱滋病毒传染给她了吗?就这么痛苦绝望的折磨下,我在房中过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一早,我已全身发软。我感到自己已时日无多,当我经过一面捡来的大镜子前时,看到自己己瘦得脱了型,双眼下陷,满脸憔悴。我一下瘫坐在地上,没想到这爱滋病发作得这么快!这才几天,就病成这样!

那天下午,就在我反反复复鼓起勇气想自杀时,那位同去捡东西的同伴又急急忙忙地来告诉我,他问过别人了,爱滋病必须身体接触,通过那种事才能传染。在人体外,十几分钟爱滋病毒就会死了,我不可能从沙发上感染上此种病毒。听完这话,我不知是喜是悲,一下就晕了过去。第二天中午才醒来,那沙发我还是丢掉了。但是,望着满屋子捡来的东西,我心中一阵心酸。爱滋病毒容易死,那不容易死的病毒呢,谁又敢保证,这些用具没有别的病毒!万一得了什么病,将来怎么面对小莉?可话说回来,我不捡这些东西,五十美元一个月又怎么过日子呢?而我又何时才能攒够钱接小莉来美国?

周叔叔,我好想念您那儿,那里有吃有住,又有人教我们学英语。

………..

我把信递给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弗兰克,问周承洲那些孩子的近况。

周说,我接手的第一批中国学员共 14 人,先后都离开了,他们当中除少部份被遣返外,大部分都被假释了。于方非,随他表哥搬住阿拉斯加,他表哥打算在那里开一家中国餐馆。

郭天宇,关押了近 6 个月后,被假释。担保人是他的堂叔郑添槐。

目前,郭天宇在纽约学厨工。杨灵,释放后曾从芝加哥给我挂过电话。后又接其担保人报告,称杨灵和一位已婚的餐厅老板“私奔”,下落不明,要求帮助。经天主教会大力帮助,杨灵两个月后回到纽约她舅舅家,但近况不明。

刘至伦,目前在亚特兰大的某中国餐厅工作。他是唯一的一位至今与我尚有联系的孩子。他正在学炒菜,每月工资 1600 美元。他说对美国完全失望了,目前只想赚钱,把偷渡费还清,然后就回中国去。他曾在美国公立中学上过两个月的课,便放弃了。问他为何,他说:“天天都在受欺负,受污辱。”释放后的短短几个月,刘至伦成熟了许多。

郑理,目前在滨夕法尼亚州,与他哥哥相依为命。林衷启,目前在新泽西州,在他叔叔工作的餐厅里帮忙收拾碗盘。他说小费不错,对现状相当满意。

游星冈,释放后便失去联系,听说在费城。

黄单单,释放后便失去联系。但据刘至伦说,曾在纽约的中国城碰过她。她在车衣厂工作,而我更关心的是她肚子里的小孩,但不得而知。

胡小穗,白天在她父亲工作的成衣厂做事,晚上还揽活回家做。她说一个月能赚 1500 美元,而且不累,对现状也相当满意。

杨百勇,在纽约送外卖。有一次从公共电话亭给我挂电话,兴奋地告诉我,客人给他 20 元的小费。他对现状也相当满足。 目前,尚在监禁的有三人。

林吟,不服地方移民法庭的驱逐命令,上诉到移民二审委员会,又遭驳回。目前在加州的少年监狱等待中国领事馆的回国通行证。

蒋练吾,和林吟一样,也在加州监狱等待回国通行证。

林农成,联邦移民法庭对其作出驱逐出境的判决,林农成没有上诉。目前在亚利桑那州的成人监狱等待回国的通行证。

陈行,仍然在送外卖,这封信就是他写的。

“真他妈的!”只听弗兰克猛地敲了一下桌子,两只眼睛红红的,举起那封信,大声地叹气道:“你们说说,我们这些堂堂的华夏子孙,都跑到美国这鬼地方来,干他妈什么来了?!”

………

写于 2001 年 11 月,凤凰城南山

作者简介:少君,博士。毕业于北京大学,美国德州大学著名美籍华人作家,海外新移民作家, 也是最早在中文网络上写作的作家之一。曾以李远、未名、马奇、赵军、程路、剑君等笔名活跃于海内外文坛。著有散文、杂文、小说、诗歌、纪实文学等多种体裁作品,出版了《凤凰城闲话》、《未名湖》、《怀念母亲》 、《人生自白》、《大陆人》、《奋斗与平等》、《阅读成都》等多部著作。其小说被评为是“一幅‘清明上河图”般的浮雕面影(陈瑞琳),其散文被称之为“一幅长天绿水、花光百里的风情画卷”(黎阳)。

少君系列作品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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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生故事,娓娓道来。读者分享心路旅程。【美国华文网】和【圣地亚哥华文网】将陆续刊登华人思乡爱乡、呕心奋斗的故事或旅途观感等美文,欢迎大家踊跃配图片投稿。更多专栏文章请点击此链接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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