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医生抗疫随笔系列链接
3个月没有动笔了，以为不用再写了，还是忍不住了，从疫情开始，第一次觉得心里不安，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包括有个别护士也不肯打疫苗！
从5月29日写完抗疫随笔29后就没时间再动笔。当时疫情一直在好转，医院，诊所都恢复了正常，很少的新冠病人住院。接种疫苗人数虽然没有在7月4日国庆节时达到总统许诺的70%目标，全美大多数州接种人数也达到了50%以上，加州超过了60%。 6月15日加州开放，餐馆，影院，健身房等公共场所在关闭了1年多后终于开启，很多同事，包括我上班时终于脱了穿了一年多的刷手衣（回家时马上换掉），换上了久违的衬衫，领带，裙装。虽然还戴着口罩，也不再被要求戴面罩。 CDC说完成疫苗接种的人们在公众场合不用再戴口罩，但是没有打疫苗的人们也摘了口罩，当时虽然有些担心，还是觉得总算熬出来了，准备有时间再写一份抗议随笔结束篇，给这一年多的经历画个句号。
5月份，女儿一直在忙她的AP 考试和舞蹈比赛。6月初，在SAT 考试被取消了5次之后 女儿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飞去Texas考了SAT，结果可想而之。也是在6月里，女儿完成了2021赛季的最后两场舞蹈比赛。在洛杉矶的KAR 地区赛是在考完SAT的第二天进行的，拼了脑力后又拼体力，居然得了第二名。六月底在洛杉矶为期一周的Showbiz 全国赛，加州那时已放开，每天上千人聚在Hyatt酒店，几乎没人戴口罩。那一周，我比女儿还激动，亢奋，女儿独舞第二名，两个群舞都是第三名。上一次她个人进全国赛前三名还是2016年的KAR。那一年我陪儿子和南加州高中交响乐团在欧洲巡回演出，没有看到女儿比赛，一直觉得很遗憾。去年因为新冠，没有全国赛。这次终于看到了，激动得人呼悠悠的好几天。这一年多戴着口罩训练，群舞从以往的9个月排练到这次的不到3个月，孩子，教练和家长们的付出可想而知。人要有点精神，要拼，不管结果如何，付出了，尝试了，就值得。女儿很运气，拼过了，还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今年的5场比赛，1场第一，3场是第二名，女儿说2 是她的幸运数字，也是她的咒。
这里一定要update 一下我在抗疫随笔29里写到的 Ryan。38岁的Ryan在20几岁时“放纵”自己，得了严重的糖尿病，糖尿病又引起肾衰，30多岁就开始每周3次洗肾。糖尿病不仅会引起肾脏衰竭，还会引起中风，心肌梗死。因为高血糖对血管和神经都有毒性。病人常常没有心绞痛，就像Ryan，只是气短。急诊医生给她查了新冠，结果阴性后就让她回家了。第二天被我血检发现心梗，心衰，送到医院后发现大面积心肌梗死，心脏功能不到正常人的50%，所有的心脏血管都堵塞了，经历了几天的抢救后，医生勉强给她放了2个支架，让她回家了。回家没两天，6月下旬在等待血透时因为高血钾突发心脏骤停。幸好是发生在透析中心，得到了及时的心肺复苏，又在医院呆了2周，用了低温治疗，ECOMO，放了体内除颤器，医生们再度把她从死神那里拉了回来。回家没几天，Ryan给我发了她脚趾的相片，说很痛。我看着像坏疽，让她赶紧再回医院。足科医生试图保住她的脚趾，没有成功，最后不得不把右脚截掉一半。刚出院没两天，几天前又回到医院，伤口不愈合，感染。这回保险公司赔惨了。我的另一位50几岁的糖尿病患者，下肢溃疡1年多，疼痛难忍，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愈合。朋友们，真的别不把糖尿病当回事，太多的甜食实在是毒药呀。
7月中旬以后，全美疫情开始全国性反弹。当初的担忧成了现实。我们六月中去南卡度假一周，那里气候湿热，除了我们住的酒店大堂内和机场要求带口罩外，基本没人带口罩。回到加州，发现在商店里，人们也不再带口罩。因为各种原因不肯打疫苗的人们也都摘下了口罩，以为别人打了疫苗，他们也就被保护了。要知道辉瑞和摩德纳疫苗的初衷是让首先人们不得新冠重症，其次是不被新冠感染，并不能保证打了疫苗的人群没有传染性。这下好了，大家都摘下了口罩，没有社交距离，没打疫苗的人们（包括12岁以下还不被允许打疫苗的孩子们）开始被感染，又赶上目前美国流行的新冠病毒基本上是传染性极强的Delta变种，今年初打过疫苗的人们也开始出现突破性感染。8月中学校开学，在家被困了1年多的孩子们欢天喜地地回到学校，也把病毒（不只是新冠病毒）带回了家。 8月26日视频看诊了一个小学老师，周末去3家餐馆吃饭，两天后喉咙痛，咳嗽，新冠阳性。按要求，她要自我隔离10天。她的学生和她有近距离接触，但是 她上课时戴着口罩，她教的小学生们也很自觉地戴口罩。孩子们没有症状，不会被要求离开学校。 但是如果找不到替代老师的话，孩子们就要回家，上网课。
美国是个崇尚自由，人权的国家，不可能追踪人们的行踪，封闭某个小区，甚至一个城市，疫情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弹。各大医院急诊，病房再度爆满新冠病人。和去年不同的是，这次住院病人相对年轻，超过50%的新冠病人年龄在60岁以下，90%以上的病人是没打过疫苗的。问他们为什么不打，“因为不相信真有新冠病毒这回事”，“不想把自己当试验品，打这个没有被FDA正式批准的疫苗”，“害怕疫苗的副作用，有人得了血栓，心肌炎，血小板降低。打了疫苗会发烧，我就上不了班了“。 我的病人里还没有谁讲政府通过疫苗把基因芯片植入他体内，从而被政府控制的。有个病人得了新冠，住院了，用了单抗，高流量氧气仍不能纠正呼吸衰竭，要上呼吸机了，这回相信新冠是真的了，“还能打疫苗吗？””太晚了“， ”我会死吗？”“希望不会！”从去年底到现在，大规模接种新冠疫苗，已经证明辉瑞，摩德纳疫苗的安全性。即使对防止Delta变种感染的能力下降到60-70%，对防重症，防死亡的能力还是在90%以上。疫苗引起严重副作用，血栓，心肌炎等的几率是几百万分之一，而严重新冠感染的主要病发症之一是血栓，重症新冠病人要用抗凝药预防血栓。心肌炎可以用激素，甾体类抗炎药救治，血小板减少也可以用激素，血浆置换救治，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治疗新冠有效药物。疫苗引起的发热一般持续24小时，染上新冠，要至少难受2-3周，隔离10天，哪个更耽误工作？FDA在8月23日正式批准辉瑞疫苗的使用，不再是紧急使用权。不打疫苗的理由其实都不是理由，但是不管你怎么苦口婆心地解释，人家就是不打。那位没打疫苗，得了新冠，不得不插管的病人还在呼吸机上，撞了南墙了，想回头，太晚了，只希望他能活过来。他为此消耗了多少医疗资源，影响了多少周围的人，天知道。有病人没打疫苗，得了新冠，难受了2周，恢复了，更坚定了他不打疫苗的信心。还有一位没打疫苗的（什么疫苗都不肯打，anti-vaccinator）, 得了新冠，住院5天，哭天喊地地和我说，难受死了，出院后马上去打疫苗。出院了，好了，改主意了，不准备去打疫苗了。 要知道，新冠感染引起的自然免疫持续时间不长，远没有疫苗产生的免疫力强。得过新冠的人，再打疫苗，机体产生的免疫力比没得过新冠，打了疫苗的人要高得多。
8月24日上午收到email，从8月25日开始，我们医疗系统在Mira Mesa的Urgent Care 要临时关闭。理由是没有足够多的护士。太多的护士请假，多数是因为孩子生病（包括在学校感染了新冠病毒），或是自己因为超负荷工作造成精神，体力上的崩溃。急诊已经爆满，这下我们Sharp 系统在北郡只剩下一个Urgent Care，给已经超负荷运转的Rancho Bernardo Urgent Care 造成更大的压力。
上周得知Sharp Health Care 有 400多左右员工，包括一线工作人员拒绝打新冠疫苗。决策集团遵循加州健康部的要求，在9月30日前要求所有员工必须打新冠疫苗。在9月30日最后期限前，没打疫苗的员工每周做2次新冠检测。员工因为拒绝打疫苗有可能会辞职，反正拜登政府会给失业人员发钱。Sharp Health Care已经在做准备，开始招募外地护士，填补可能的空缺。目前打过疫苗的护士们在超负荷工作，照顾住院病人（包括新冠病人）。上周视频看诊了一个在Sharp Grossmont 新冠病房工作的护士，一直忘不了她泪汪汪的眼睛，对我说，“一年多了，每天穿着防护服，戴着N95口罩，面罩，12个小时，一周三天，喘不过气来。还让我们加班，虽然付双份工资，那我也不要干了。5月时好容易好点了，都快清零了，现在又来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呀。”给她开抗抑郁药，没用，她需要休息。但是那么多新冠病人，她没法休息。
一周来接到过几个在医院工作的病人的Email，要求给他们写证明，豁免他们打新冠疫苗。一个从前得过肺栓塞，一个得过格林巴利综合症（自身免疫引起的神经系统疾病），一个干脆就是没有任何原因，是个”anti-vaccinator” 。我回答他们，这些都不是理由，新冠疫苗唯一的禁忌症是对第一剂疫苗有严重过敏反应的 （anaphylaxis）。有的说是宗教原因， 那去找你们的牧师，医生不负责写这种证明。病人现在除非紧急住院，要做择期手术的，都要提前1-3天查新冠，阴性了 ，才可以去医院。但是在9月30日前，照顾你的护士可能没打过疫苗，让你感染上新冠。
一位看了18年的病人Julia（当年在Pomerado 医院做病房医生时曾经照顾过她父亲），81岁，一直不肯打新冠疫苗，担心疫苗是试验性的，不安全。6月15开放后，她在教会不再戴口罩，她的房客也没打过疫苗，也不再戴口罩。一周前她开始发热，咳嗽，气短。给我发了email，告诉我她得了新冠。和她电话看诊，告诉她买一个手指式血氧仪，一旦氧饱和度低于95%，即便没有呼吸困难也要去医院。8月19日接到她在外地儿子的电话，说她气短，昏睡，但是就是不肯上医院。我晚上给她打了电话，房客说她在睡觉。我让她转达我的意思，感觉不好，一定要去医院，除非她把一切交给上帝。后来几天，忙得不可开交，忘了再给Julia打电话。8月26日下班后看到她儿子的留言，不知谁给她弄来的Hydroxychloroquine （羟氯喹）和Ivermectin ，说Julia 吃了3天了，好像见好，一直在睡觉。已经证实羟氯喹对预防，治疗新冠无效（川普总统告诉大家他用羟氯喹，但是还是得了新冠，接受了总统级最好的治疗），Ivermectin 的有效性还在调查阶段，目前为止证明无效。但是有些人还是在没有监测的情况下自行用药。从自己医生那里开不到药，就从黑市，兽医那里买。岂不知两种药都会引起心律失常，猝死。这样的例子已经不止一了。有时候人的思维方式实在不好理解，坚决不用经过了临床3期试验，和3期后大规模接种证明安全有效的新冠疫苗，宁愿把自己做小白鼠，在没有医疗监测的情况下使用对心脏有副作用的抗寄生虫药。
今天是8月27日，星期五，这周忙得焦头烂额，我自己的护士已经有一周没来上班了。她两个孩子在学校开学没几天就病了，胃肠型感冒，两个孩子把Bug 又传给了她。好在一家人都打了疫苗，都是新冠阴性。因为护士短缺，每天都有不同的护士来帮我，有时甚至上下午都是不同的护士，照顾病人不再有连贯性，无法及时给病人回电子邮件，往药房renew 药物。从去年初新冠开始，一直很淡定的我第一次感到不安。没有得力的护士，等于失去了左膀右臂。
一位在MRI 中心前台做接待员的病人，没打疫苗，8月初得了新冠，一直不好。急诊医生给她开了3周病假。 周三我和她视频，看着还病得不轻，她要我给她填写继续生病补助的文件，我说会帮她填写，告诉她我会在下班后为她填写，3天内完成，希望她病好后去打疫苗。这病人每天发4-5个email，问什么时候帮她填好。今早实在忍不住了，回email给她，每天看太多像她一样没打过疫苗的新冠病人，都要申请生病补助，对不起，上班时间没时间给你们填写几页纸的救济申请，我会周末完成。
这些天，急诊再次出现医疗挤兑。有的ER，Urgent care 不得不关闭。 Palomar 医院急诊室，人满为患，病人待在走道上。医生超负荷工作。我们医疗系统希望大家在自己的休息时间去Urgent care 上班，以缓解Urgent care的 人手不足。但是即便给报酬，报名的人也寥寥无几。医生也是人，也有情绪，但是医生，护士又是最没有权利闹情绪的。我也没有报名，自己已经在做一部分我护士的工作，周五晚上额外3小时视频看诊，帮Urgent care处理轻症病人了。
超负荷工作会出错。 Palomar ER 的一位急诊医生居然把我一位上消化道大出血的病人放回家了。幸好当天下午他和我有个视频看诊，我叫他马上去Sharp 急诊，同时联系了我们消化科的值班医生。那病人血色素一天内从10降到8（正常14以上），胃镜显示十二指肠溃疡，溃疡面的血管一直在渗血。再晚一天，他也许就没命了。
希望大家在这非常时期好好保护自己，千万别生病，生病了，去对急诊室。如果哪位医生，护士对你态度不够好，希望你能理解他们。有事联系你的家庭医生，家庭医生会根据轻重缓急叫护士联系你。 写到这儿，真的想哭了。
最后给大家几组数据，我们Sharp 系统的，San Diego， 全加州，全美国，没什么差别。
5/25/21，纽约时报，全美3万多新确诊病例，全San Diego 有120个新冠住院病人，Sharp 系统医院38人。
6/15/21，加州，全美国，全面放开 。
7/23/21，纽约时报，全美5万1千多(51,939)新确诊病例，14天内上升170%，3万多因为新冠住院，98% 没打过疫苗，269人因为新冠死亡，死者中99%没打过疫苗。这一天，Sharp 系统医院，79个新冠病人。南区 （Chula Vista ，墨西哥裔，穷人居多的地区）医院只有17个病人。
8/27/21，纽约时报，15万6千多（156,145）新确诊病例, 9万9千多(99,272) 新冠住院病人, 1281人因新冠死亡。Sharp 系统医院，225个新冠病人。南区 （Chula Vista ，墨西哥裔，穷人居多的地区）医院有55个病人。
Sharp 数据分析团队把去年冬天和目前新冠反弹新冠住院病人的数据做了如下比较：
去年冬天新冠病人平均年龄64岁，50%是墨西哥裔，13%的死亡率，66%的新冠病人有高血压，30%有慢性肾病。目前新冠住院病人平均年龄52岁，4.7%的死亡率，27%的的新冠病人有高血压，5%有慢性肾病，40%是墨西哥裔。也就是说，这次的新冠住院病人趋于年轻化，大部分没有基础病变（高血压，肾病等等），新冠死亡率低了。和美国各地一样，90%以上的新冠住院病没有接种过，或只接种了一剂新冠疫苗。
Sharp 系统在紧挨墨西哥边境的南区大力推广新冠疫苗，常设疫苗接种点，延长每天的接种时间，让人们上班前，下班后都可以来打疫苗，而且鼓励没有合法身份的人们来打疫苗，来打疫苗者，不看他们的证件。不少医护人员下班后去做志愿者，给人们接种疫苗。觉得新冠疫苗在南区墨西哥裔中大力推广，减少了他们患新冠住院的人数。
这次疫情反弹，医护人员气愤又无奈。你有权选择不打疫苗，但是请你不要出门，否则被别人传染，自己受罪，也连累了他人。我这一个月看到的新冠病人，是我去年一年看到的10几倍。 我也不知道将来是什么样，还会出现多少新冠病毒变种。这次是Delta 变种赢了，在全民免疫之前突变成了这种极具传染性，使目前疫苗的抗感染性降低的病株（从95%左右降到了60-70%），好在病毒的毒性有所减弱，新冠病死率有降低。完成疫苗接种后出现突破性感染的有，但是绝大部分症状都不重，类似普通感冒，不用住院。
人为因素，政治因素，让我们不再齐心协力对抗这个小小的病毒。抗击新冠病毒，前面的路还很长，咬牙坚持把，尽医者所能，求病人理解，医生，科学家不是万能的，要想恢复正常生活，大家都有责任。
题图为今年6月15号，15个月后我第一次没有穿刷手衣上班。
谭泽慧
写于2021年8月29日. 美国圣地亚哥
*文中病人皆为化名。
谭医生：名泽慧，北大医学院毕业，内科主治医生，医龄17年，先后在 Pomerado Hosptital，Sharp Rees Stealy医院工作。
（美国华文网 圣地亚哥华文网编发 图片谭医生提供USChinesePress.com SanDiegoChinesePres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