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医生的抗疫随笔(七)

谭医生抗疫随笔系列链接

在我的近2000病人中,自3月以来,现在出现了第一例确诊患上新冠的病人,而且没有症状。

本地与加州乃至全美其他州一样,自从各行各业重新开放后,

新冠病例开始上升,最近本地每天都有确诊400例以上。

从3月16日居家隔离后,我每周三休假,上4天班。从5月13日

起,每逢周三在家“看”病人,剩下4天去诊所上班看病人。

6/11/2020,周四

我有个72岁的伊朗病人,他曾给联合国做翻译,退休后有时仍给法庭做翻译。新冠疫情爆发以后,因为中国医生尝试用羟氯喹治疗新冠,美国医生在疫情开始时也给病人试过。我们的Trump总统公开说他在服用羟氯喹以预防新冠。一时间美国药房羟氯喹短缺,类风湿和红斑狼疮的病人没法继续用药(羟氯喹用来治疗类风湿和红斑狼疮,预防治疗疟疾)。伊朗大叔曾要我给他开羟氯喹。我说这个药连是否能治疗新冠都不能肯定,药物本身可以引起心律失常,长期服用对角膜,甲状腺有影响,不适合你用。更何况Trump总统说65岁以上属于易感人群,你又有免疫球蛋白低下,更容易感染,请待在家里,不要去法庭上班。今天伊朗大叔又发email来,说各地都复工了,他要回法庭上班,要我给他开羟氯喹预防新冠。我说根据这2-3个月的临床调查结果看(双盲实验发表在新英格兰杂志上),羟氯喹对预防及治疗新冠无效,各地医院已停止给新冠病人使用羟氯喹。他回email说,如果他回去上班,感染了新冠,他会控告Sharp (大概也包括我)不给他开羟氯喹。Trump总统都可以用,为什么他不可以。我哭笑不得,回email:你属于易感人群,建议继续居家不要回去上班,你如果坚持去上班,那是against medical advice (抗拒医嘱),后果自负。

6/14/2020, 周日

今天应该是女儿studio recital (年终汇报演出)的日子,因为新冠流行也取消了。从3月起先是一系列的地区比赛取消了,2-3周前studio通知7月初的Showbiz全国比赛取消,踢踏舞教练告诉我们每年11月在德国的世界杯踢踏舞大赛也因新冠取消了。孩子们从去年9月一直准备到今年3月,交了比赛费,一次没赛成。这对今年高中毕业的孩子们影响最大。不少孩子从小不点就在studio学习舞蹈,代表studio参赛,今年是她们最后一次代表studio比赛。每年studio都要在年终recital 上让当年毕业的孩子们表演独舞,和陪伴她们一起长大的老师们合影,介绍她们今后的去向,给学妹们以榜样。今年全没有了。对2020毕业的孩子们和他们的家长们来说,留下了太多的遗憾。相信历史会记住他们所付出的牺牲。

6/15/2020,周一

今天FDA 宣布取消对羟氯喹的用于新冠病毒肺炎的紧急使用权。伊朗大叔没有再给我发email。疫情开始时我的一些华人病人告诉我家人给他们从国内寄来了羟氯喹,问我怎么用。希望他们看到这个消息,千万别用!

6/16/2020, 周二

今天中午诊所每月的例会。以前医生们会聚在会议室,一起吃个工作午餐,彼此寒暄一下,有时会讨论一下有趣的病例或共同的病人。自从3月新冠在美国全面爆发,保持社交距离以来,每天的晨会和每月的诊所及group的科室例会全改成了Skype视频。即便在同一层楼上班,很多同事从3月以来就没有彼此见过面。理疗师们有的可以通过视频教病人自己锻炼,更多的被派去给药房帮忙,在大门口做招待员。但是至少Sharp Rees Stealy and Sharp Health Care 没有因为新冠而裁员。San Diego每天新确诊病例在3位数高居不下,谁知道这样还会持续多久。Sharp Rees Stealy 3月被关闭的诊所在7月前陆续全部恢复开放。管理阶层已在担心没有足够多的口罩,手套,甚至清洁纸巾。这些消耗品价格比原来上涨了很多,无形中给group增加了额外的开销。我们是nonprofit的私人诊所。钱从那来呢?

6/17/2020 ,周三

我在抗疫随笔4里写过我给一位67岁的手术室护士Ms. S写证明,建议她不上班,不接触新冠病人。随着择期手术逐渐恢复(25-50%新冠爆发前的手术量, 手术室需要人手。Ms. S 要我给她写证明,她可以回去上班 (又是一个不愿在家领川普救济的好人)。刚准备给她开证明,5月26日,周五她约我的视频看诊,左耳非常疼痛。视频没法用耳镜看外耳道和鼓膜。便滥用抗生素,给她开了抗生素,当中耳炎治。3天后不见好,而且左半边脸都痛。5月29日把她叫来诊室。发现她左耳外耳道塞满了耳垢,帮她清理干净后发现左耳根本没有发炎。左侧面部感觉有些异样。我怀疑是三叉圣经痛,或是带状疱疹的潜伏期,但是去年她刚打过带状疱疹疫苗。也可能是面神经瘫痪早期。给她开了抗病毒的药,告诉她几天后还不好,我们就试一下激素。6月1日,一早上班,看到她的email说真的左侧面瘫了。赶紧临时加了一个视频看诊(很抱歉后面的病人又要等了)。很典型的面神经瘫痪。左眼皮没法闭上,左侧嘴角下垂,左脸颊变扁平,左侧鼻肌肉也瘫痪,不能用左侧鼻孔喘气,左侧眉毛抬不起来。急性面瘫用药越早越好, 减少成为永久性面瘫的可能。 用抗病毒药和大量激素。她已经在服用抗病毒的药。我给她开了7天的激素,加了治疗神经痛的Gabapentin。因为左眼闭不上,告诉她戴眼罩,用人工泪液保护角膜。3天后复诊时她的疼痛老了许多,但是面瘫没有改善。她说Gabapentin 让她困倦,可不可以减量, 我说OK 但是要坚持服完激素。又赶上周末。周一,6月8日,她说疼痛又回来了。自己又把Gabapentin 加回到原来的量,还是不行。我说你的激素呢。她说吃完了。这才发现她的药店少给了她3天的药。很生气地让护士打电话给药店。对方没有承认错误,解释说保险公司一次不给那么多的药量。那为什么不通知病人和医生?为什么不告诉病人过几天去把不足的药量补上?这下在治疗中断3天后,除了补足3天的高剂量激素,决定再让她多服7天激素,逐渐减量。今天她发email给我,好消息,面瘫见好,疼痛减轻。帮她约了MRI。想想很多疾病不是一下就能诊断出来的,要等病程的进展。医生一定要耐心观察。給药时要详细和病人解释。如果那天我告诉她我给她开了7天的激素,她也许就会质疑为什么药店少给了她三天的药。上面要医生们提高看病的效率,什么事候利润变得比病人更重要了? 有的病人抱怨等的时间太长,提出投诉,只希望你不会成为因为医生匆忙而被误诊的受害者,也希望你不要期待医生能在15-20分钟内解决你的7,8个问题。

6/18/20, 周四

早上例会,宣布我的一个病人 Ms. Firlkins 以我的名义为我们 Rancho Bernardo 诊所捐了款。她已经以我的名义为我们group 捐款好多年了。这十几年来有260多个病人以我的名义为group 捐款,提名我为他们的 Guardian Angel。医生这个职业很辛苦,责任大,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满足自己选择了这个职业。

Mrs. J 是位黑人(African American)中年妇女,55岁了。我也看她很多年了。除了高血压,高血脂之外,常年焦虑加抑郁症, 三天两头去ER,看医生,上不了班,拿救济。我要时常给她填残疾(disability )证明。最后终于告诉她,因为精神原因导致的不能工作,残疾证明要由精神科医生出具。也许是因为长期不能好好工作,和同事,上司关系紧张,她最终被所在的大学告知不再有她的工作岗位。她失业在家一年多,拿了一年多的失业金。今天来找我,说准备回学校读书,读律师助理。随后和往常一样,拿出一堆表格。这次是让我证明因为她的身体,精神状况,她考试时需要比别人更多的时间,要单独一个房间,以免被别人打扰,分散她的注意力。她眼睛不好,不能用一般的课本,要可以在计算机上放大的电子书…… 忽然想起前些日子UCLA的教授就是因为不同意给有色学生延长考试时间而被学生抱怨,在现在极其敏感的时期被UCLA开除了。我见过她的儿子两次,后来去哈弗大学读Ph.D. 她先生也是我的病人,一个很老实,不多说话,很少来看病的黑人兄弟。

6/22/20, 周一

一大早上班,发现进车库的“询问岗哨“ 没有了。病人开车可以直接进车库,到门诊大楼门口再被询问是否有呼吸道症状。进门也不再测体温了。来查新冠病毒的病人也不是待在自己车里。如果有呼吸道症状的,直接在楼外urgent care的帐篷里看医生,做鼻拭子检查。没有症状的(有的是雇主在员工返回工作岗位前被要求做核酸检查,有的是做择期手术前被医院要求检查),直接进到楼里由护士做鼻拭子检查。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加大感染机会。圣地亚哥每天的新增病例还是在3位数以上。人们好像已经习惯了,不把新冠病毒当回事了。真的要牺牲老人,弱者达到群体免疫?

6/23/20 ,周二

今早打开email,ACP (美国内科医生协会)发来email 说,会员价(membership only, 一年$565 年费)N95 口罩,20个口罩只要 $112, 外加税和邮费, 优惠价只给3 天。N95 在新冠爆发前是 $40 可以买20个。如果一天用一个N95,一周5天上班,4周一个人要花$112。 这额外的费用从哪来? 难怪只有接触新冠病人的医护才发给N95,而且要重复使用。急诊的医护都没有N95口罩。我真的好感谢我的华人病人和朋友们,他们捐给我上白只N95口罩,我因此可以分给我们诊所的内科,家庭科医生护士每人2个N95。不过现在上班不看呼吸道症状的病人,还是用每天发的普通口罩(不是外科口罩),把N95留下以备万一。

6/24/20, 周三

今天是每周三的在家视频看诊。

今天通过护士的 IPAD和住在老人院的Mrs. K 视频。老太太的先生是二战的美军军官,后来成为挺成功的企业家,是他们居住的老人院的董事。一对非常善良,有风度的老夫妇。我很荣幸是他们的医生。老先生几年前因为老年痴呆过世了。老太太后来得了主动脉瓣狭窄,做了换瓣手术,这两年也开始丧失短期记忆。几年前儿子上高中时,感恩节,圣诞节和朋友去他们的老人院演出,Mrs. K记住了儿子的名字。每次来我诊所,都会问Jeff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大学毕业。自从3月中居家隔离以来,Mrs. K和所有住在老人院的老人们一样,除了看医生,不能出自己的房间,只能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和自己的子女打电话或视频。但是这间老人院不错, 工作人员对老人们精心照顾,想尽办法让老人们开心,每周2,3次陪她在自己房间里做操,做游戏。和上次见到的头发凌乱的 Mrs. Richards 相比,Mrs. K头发整整齐齐,衣服干干净净,看上去也蛮开心的。今天视频,正好儿子在家,把儿子拉过来和Mrs. K打个招呼。儿子早已不记得 Mrs. K了。Mrs. K 却高兴地说:“Jeff! How are you? You are so big now!”

今天和我那患面瘫的67岁的老护士视频。这一个月来,我们几乎每周都“见面”。今天看到她的面瘫好转了许多,基本可以闭上左眼(想想睡觉时眼睛 闭不上有多难受),喝水时水不会从嘴角流出来了。虽然左侧面部还疼痛,看得出她心情好了许多。她准备回去上班了。三月份新冠在美国爆发,我给她写过证明,建议她不要去上班。5月底她要回去上班了,却得了面神经瘫痪,无法上班。昨天她来做了新冠核酸检测,为的是回手术室上班前证明自己没被感染,对她的同事和病人负责。可是我却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她。她的核酸检测居然是阳性。她完全没有任何症状,也没有和任何接触史。听到结果后,看到她快崩溃的样子。今后的14天,她无法回去上班了。准备1周后再让她检查一次。这是我的近2000病人中自2月以来第一个新冠阳性病人,而且没有任何症状。视频结束后,我在想,我和我的护士5月29日和她有过密切接触,戴的都是普通口罩。之后她又去见了神经科和眼科医生。好在都是14天之前,我们都没有生病,但我们会不会也是无症状携带者?至少我们戴了口罩,不会传染给他人。昨天给她做核酸检测的护士也没有带N95口罩,还有这位护士的“妻子”,朋友,她感染新冠,是不是与她大量用激素治疗面神经瘫痪有关,还是新冠病毒引起了面瘫……

6/26/20,周五

Happy Friday!

早上刚进办公室,我的得力护士就跟我说她公寓漏水了,要马上回家。临走时告诉我有个紧急email要马上处理 (病人发的email一天十几,二十个,护士先替我看,能处理的她就处理。紧急的,会让我先处理。剩下的,自己用休息时间,甚至半夜回复)。临时代替的护士不熟悉,本来就太认真的我没有了自己护士的帮忙,视频了两个病人,处理了那个紧急email(昨天看的一个病人一大早发email来,讲述的症状像急性脑供血不全),已经晚了快一个小时。后面的那位华人病人等不及了,很气愤地离开了,马上换了一位医生。这对我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美国是病人可以选医生,医生不可以选病人,市场经济。也许我太认真,效率太低,活得很累,但这是我的行医方式,到目前为止,还没打算改变。

三周前那位在我下班后还要见我,让我送到urgent care 的Mrs. T 老奶奶,我从楼里走出来,远远看到她一个人待在呼吸门诊的帐篷里。她后来被送到医院。她的咳嗽气短不是因为新冠肺炎,而是急性心房心房纤颤引起的急性心力衰竭。一个人在医院住了6天,回到家没2天,还没来得及来诊所看我,就因为复发房颤又回到医院,又住了9天。因为新冠,不许有探视。90岁的老太太一个人待在医院,一定很孤独,害怕。上帝保佑她没有一个人孤独地在医院离去。老太太年轻时很漂亮,一辈子被她先生照顾着。她90岁的先生得过肠癌,在太太住院期间来看我,说很久没有晚上睡过整觉了。但有时又突然惊醒,觉得太太在叫他。老先生今天告诉我,明天是他们结婚67年纪念日。

新冠病毒在美国流行已经3个多月了,而且愈演愈烈,好在最近感染的基本上是年轻人,希望死亡率低些。

昨晚值班时被告知同事的病人新冠阳性。打电话给他,小伙子除了鼻窦炎,和CDC 公布的新冠感染出现新的症状 “鼻塞,流鼻涕” ,没有别的症状。

没人知道这病毒还要持续多久。普通人的日子还要过。在有效疫苗问世之前,一定要适应新的生活方式,出门戴口罩,别聚会,勤洗手。今早上班,终于看到门诊楼里外又有了人气。大家都很自觉,戴口罩,保持6英尺距离。

6/26/2020 星期五于美国圣地亚哥

谭医生:名泽慧,内科主治医生,医龄17年,先后在 Pomerado Hosptital,Sharp Rees Stealy医院工作。

(美国华文网 圣地亚哥华文网编发 图片谭医生提供USChinesePress.com SanDiegoChinesePress.com)